一個身份低微的奴隸,打罵儘是家常便飯,沒有人願意施捨善意的眼神。
周家的少爺小姐們猶如遠在天邊的月亮,想要見上一面都難,以他的身份,更不可能有絲毫接觸的機會。
想來他與周倚眉的相識極為俗套,外出賞花的小姐將玉佩落在路旁,奴隸少年將它拾起,懷揣著跳動不已的心臟朝她靠近。
他怯怯地說:「周小姐。」
然後周倚眉笑著轉頭,也笑著向他道謝。
謝逾那天晚上輾轉反側,許久沒有睡著。他對於外表向來毫不在意,卻在那個夜裡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是當時能把臉上的灰塵擦乾淨就好了。
從沒有人對他那樣溫柔,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把所有光芒都聚在身上。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追隨那一道光。
哪怕大小姐並不在意他,對他忽冷忽熱,對於謝逾來說,只要每天能見她一眼,那就很開心了。
周倚眉答應同他離開崇嶺的時候,謝逾高興得像在做夢。
被家丁們圍在巷子裡的時候,同樣像是身處夢裡。
年少最為小心翼翼的喜歡被毫不留情打碎,他理應恨她的。
可倘若顧昭昭所說的一切都是騙局呢。
如果周倚眉從來對他一心一意,如果他……親手毀了生命裡最重要的那個人呢?
謝逾的胸口陣陣發痛。
他屠盡她的族人、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甚至親自折斷她握劍的右手,毀去大半修為。
——那姑娘是將他從無盡煉獄裡拉出來的光。
周倚眉會如何想他?倘若她知曉這一切都是誤會……可不可以原諒他?
如同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謝逾深吸一口氣。
沒錯。
她之所以會把顧昭昭帶來此地解釋,一定是想讓他迴心轉意、再續前緣。
畢竟周倚眉愛他,他也愛她。
「覺得我會原諒你?」
瞥見男人眼底的微光,女修的嗤笑愈發明顯:「別做夢了。」
她開口時毫不掩飾厭惡之意:「有些人生如蛆蟲,便覺得世上其他人也定是汙濁不堪,真是有夠可笑——今日我來見你的用意,莫非你還不懂麼?」
謝逾雙目失神,聽她繼續道:「我恨你,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我情願當年放任你重傷病倒、不曾冒著風險為你送去秘典古籍,你若是死了,那便再好不過。」
每個字都像針紮在他心口上。
而在須臾之間,劍光乍現。
周倚眉用了全身氣力,謝逾並未躲開。
濃鬱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周倚眉想聞到它已經太久太久。
她修為被毀、手骨碎裂,只能佯裝成柔弱不堪的模樣任人踐踏,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以左手握劍,透過臥房旁側的小道,前往竹林練劍。
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痛不欲生,卻也讓她在恨意中找到了苟且偷生的意義。
周倚眉想報仇。
她本來是不屑與謝逾多說廢話的,如果可以,她寧願一劍將他碎屍萬段。
可她的修為與體力都不允許,要想在今日殺了那兩人,必須藉助別的法子。
例如讓他悔恨交織,疏於反抗。
沒有任何風花雪月,也沒有憐惜與後悔,周倚眉心底的唯一念頭是,和他說話真是倒胃口。
「這一劍,為我。」
劍光如冰,刺入男人右臂。
「這一劍,為我枉死的族胞。」
又是一劍,刺入小腹。
「這一劍……為天下被你所害的無辜之人。」
最後一劍,深深沒入胸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