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仍是低頭望著她,神色冷冽,語氣裡卻透出幾分委屈的意味:「你討厭我?」
醉酒之後的思維簡單又直白,他見自己被寧寧推開,便下意識覺得遭到了嫌棄,本就燥熱難耐的心裡愈發難受,灼得胸口悶悶發痛。
寧寧不傻,很快明白了他說出這句話的原因。
無論裴寂本人的邏輯有多麼嚴密,她總不能跟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講道理,只好順著他的意思應道:「我怎麼會討厭你?」
裴寂皺了皺眉。
他的眼睛黑得純粹,在酒勁影響下暈暈乎乎沒什麼神采,卻也因此顯得更加單純無害。寧寧聽見他很小聲地說:「你……你推我。」
「推開就是討厭你呀?」
她之前也喝了點酒,卻並未覺得有多少醉意。
這會兒不知是受了九洲春歸餘韻的影響,還是慌亂之下的頭腦發熱,寧寧說著手掌合攏,輕輕抓住裴寂胸前的領口,將他往自己身邊一拉,好笑道:「那我把你拉過來,難道就喜歡你了?」
裴寂微微一愣。
寧寧眼睜睜看著他白玉般的臉龐迅速變得通紅,旋即倉促低下腦袋,竟像是頗為害羞似的,支支吾吾應了聲「唔」。
寧寧一個頭兩個大。
——你這麼不好意思地「唔」什麼「唔」啊!她才不是那個意思!這是反問句,反問句!
這是句玩笑話,可她忘了,醉酒的人聽不懂玩笑話,總是當真。
託裴寂的福,寧寧也感覺有股無形的火從後腦勺一直燒,把本來就陣陣發熱的臉龐燒得滾燙。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說,我不討厭你。」
寧寧唯恐他想歪,加重語氣解釋:「無論如何,絕對不會。」
裴寂的力道終於小了一些,神情幾乎稱得上是「小心翼翼」:「真的?」
寧寧用力點頭:「真的!」
頓了頓,又試探性補充道:「要不,你先把手鬆開?我送你回客棧休息,我們總不能一直站在這兒。」
滿身浸在黑暗裡的少年遲疑片刻,低著頭把雙手挪開。
從來沒有誰喜歡他。
娘親罵他是雜種,同門紛紛嘲笑他的血統,就連獨自流浪時,魔氣發作被陌生人看見,也會被罵罵咧咧地叫做「怪物」。
他才不稀罕那些人的喜歡,更不可能祈求他們的絲毫關心,就算一輩子都是孤零零一個人,也同樣能過下去。
可是……當寧寧說並不討厭的時候,裴寂還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開心。
他並非搖尾乞憐的犬類,不會因為一丁點恩惠便死心塌地,之所以會覺得開心,許是因為說出這句話的是她。
只要她不討厭,就夠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在暗暗奢求著一絲絲喜歡,只要一絲絲就好。
「裴寂?」
寧寧見他發呆,習慣性戳了戳裴寂手臂:「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意識一片混沌,稀里糊塗點點頭。
然後被寧寧扯住袖子,輕輕一拉。
眼前濃鬱的黑暗頃刻消散,少年被她從巷道的陰影里拉出來,置身於一盞昏黃的明燈之下。
他腳步不穩,順著力道向前趔趄幾步,恰好撲在寧寧懷中。
因為有了方才的那次接觸,她似乎早就做了心理準備,料到會變成這樣。
然而寧寧這回並未不由分說地把裴寂推開,而是輕輕拍了拍他後背,聲音無比貼近他胸膛,迴旋在衣衫的褶皺之間,有些悶悶的,也有些無可奈何:「好啦好啦,能自己站起來吧?」
她知道裴寂因童年經歷格外敏感自卑,不想讓他又覺得自己受了厭惡,因此沒有毫不猶豫地推開。
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