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慕衍輕輕蹙眉,卻沒有動怒,就放心大膽起來,「臣總覺得,您與縣主之間,不該隔閡至此。」
「若是尋常帝王后妃之間,彼此隱瞞算計,都不是什麼罕見事,但若是換作是縣主與您,臣總覺得有些違和。倒像是,平白辜負了你們之間這許多年的情誼一般。」
鄭培一臉遺憾地嘆了口氣。
「更何況,拋卻身份,您是男子,又年長些,讓步包容些許,也不是什麼丟臉事。」
情之一字上,越是聰明之人,越易鑽進死角,自家主上便是如此,鄭培情不自禁地想到。
慕衍站在臺階上,指尖輕輕擦過腰間懸著的香囊,心裡不由得微微一動。
這段時日以來,他胸腔裡暗藏壓抑的那股鬱氣彷彿驟然間尋到了出口。
鄭培之言使他心神豁然,恰如天光乍破,雲破月出。
對,他是介懷阿瑤始終瞞著他夢中之事,又覺得她不會坦誠告知自己,才會借著此回西州之行,打算不著痕跡地迫她一回。
但阿瑤瞞他,定是有種種苦衷。
而自己這般算計她,又豈是認真坦誠相待?
真心方可換得真心。
他若一意孤行,最終釀就的,也只會是苦果。
便如宮變之時,若那箭再偏上幾分……
慕衍狠狠皺了下眉,心中敞亮一瞬,有了定論,清眉俊眼就又柔和幾分。
鄭培察言觀色,一直憋著的那口氣也洩了出來。
他跟隨慕衍多年,半僕半臣亦半友,從啟程來西州開始,就漸漸發覺到自家主上有了莫名心結。而經過了宮變的前事,他絕不可能只顧著獨善其身,看著自家主上重蹈舊時覆轍。
要知道,那時候他眼睜睜看著慕衍失魂落魄,偏激狠厲的樣子,自己都恨不得先愁白了頭。
鄭培忽然輕咦了聲,伸手去接空中紛揚白花。
「西州的雪,來得倒是突然。」
他正要說幾句瑞雪兆豐年之類的吉利話逗趣,轉頭就看見慕衍的身影遠去,融於夜幕雪景中。
儼然是等不及了。
「這般大的雪,若是起了戰事,那可真是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啊……」鄭培喟嘆著,暢快地吐出一口白氣。
深宅中昏暗的寢居里,蘇瑤怔怔地伸手接過被風吹送進來的雪花,刺骨的寒涼鑽進掌心,沿著汩汩血流沒進心房裡。
下雪了?
她扶著窗欞,微微仰起頭,就看見廊下搖晃的昏黃風燈照亮一角紛揚飄落的大片白花,恍若一息間就回到孟春時節,讓人聯想到梨杏枝頭落下的雪白花瓣。
明明美不勝收,可這雪卻彷彿一直下到蘇瑤的心裡。
尤其是,她想到了話本里,阿耶和阿兄就是死在一個雪日……
一瞬間,蘇瑤周身的血彷彿都被凝住。
她倏地站起身,登時就渾身一晃,勉強撐著几案站直時,久坐發麻的雙腿還在微微打顫。嬌嫩的掌心也被桌案上凸凹不平的雕花磕出繁複雍容的牡丹紋樣。
少女烏睫顫個不停,靜默地站了片刻,待到稍稍緩過來,能自如走動時,就推開門往外去。
她走得急,連斗篷都不曾披,被外間的冷風一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屋舍四周守著的近衛連忙跟上。
蘇瑤任由他們跟著,向著早先慕衍離去的方向走得飛快。
偶有細小的雪花不住吹落到她的雲髻面容上,沾染到卷翹纖長的眼睫上,轉瞬間就化成了細小水珠,抖落不去,遮擋視線。
前路也開始變得模糊。
蘇瑤撐住了一口氣。
只覺得平日裡短短的一截路徑變得格外漫長。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