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的是楊忠贇近年給楊恪打電話,仍舊總以他慣有的假惺惺的語調,用偽善的面貌包裹旺盛的操控欲,反反覆覆地說遺囑的事。
也誇鬱知年對他貼心,寒暑假都回家伺候他這個糟老頭子,以後一定也是個合格的伴侶,甚至提前恭喜楊恪覓得良伴。此般種種,都使楊恪覺得莫名其妙,又反感非常,不想和鬱知年有太深的關聯。
不過這天看完筆記以後,楊恪不知怎麼,對鬱知年產生了一些和以前類似、又有所不同的同情的情緒。
他覺得鬱知年的確有些可憐。因此將這份日記又看了一遍。
鬱知年的筆記很快就傳開了。
連已經畢業的翟迪,都聽說了這件事,專門打電話給楊恪問候:「聽說你碰到一個跟蹤狂。」
「不是,」楊恪覺得他們的用詞都過於誇張,「我和他認識很多年了。」
翟迪大驚,問楊恪他們是什麼關係,楊恪形容不好,只說他是爺爺想讓他結婚的物件。
「什麼年代了,」翟迪難以置信地說,「還有包辦婚姻,他是不是也把自己當你的……了。有妄想症吧。」
「他沒這麼嚴重。」楊恪制止翟迪。
楊恪以為這件事的風波很快就會平息,因此沒有當一回事。他有時候忙完,還會看幾頁鬱知年的觀察日記消遣。
過了一週的週二,楊恪沒課,去醫院看了楊忠贇。
楊忠贇說鬱知年前天才來過,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他好像在學校被人欺負,」楊忠贇問楊恪,「你知道嗎?」
說罷,楊忠贇咳了幾聲,坐起來。護工給他倒了水,餵他喝了一口,將護工的手一推,水杯掉在地上。他朝護工發難:「不是要三十八度嗎?」而後又猛烈地咳了起來。
咳了許久,他才停下來,對楊恪說:「知年就不會搞錯。」
「知年就像他的奶奶一樣好。」楊忠贇懷念地說。
楊恪覺得楊忠贇的表情噁心,楊忠贇正噁心著楊恪,也噁心不在場的鬱知年。
眼前這張蒼老像畫皮似的臉裡,掩埋著即將逝去的強橫和專治,表面上來勢洶洶,實則已異常虛弱。
「是嗎,」楊恪對楊忠贇笑了笑,問他,「他奶奶這麼好,怎麼沒見你帶去讀書,帶著發財?」
楊忠贇眼睛瞪大了,楊恪沒理會,接著說:「是不是她為你把自己賣了賺的彩禮錢只夠你一個人花?」
楊恪見楊忠贇再一次咳嗽起來,咳得很劇烈。楊恪站在病床邊,看他嘶啞地呼吸著,護工跑過來,給他戴上氧氣面罩,勸他別生氣。
他喘了許久,最後才平復下來,死死盯著楊恪,拿掉了自己的面罩,指著病房的大門,讓楊恪滾出去。
從醫院回來的第三天,楊恪在自助食堂碰到了鬱知年。
鬱知年孤零零地拿著餐盤,站在取餐區,身邊有幾個同學楊恪認識,有幾個不認識,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鬱知年看起來消瘦了很多,手腕細的像一折就能斷。
至少在楊恪印象裡,鬱知年並不是這樣孤單。鬱知年總是很有朝氣,是那種話很多的樂天派,如同十五歲的萬聖節夜,張牙舞抓衝上來嚇楊恪,或者寫出這份無聊的楊恪觀察日記,也確實像鬱知年能做出來的事情。
楊恪覺得鬱知年也是楊忠贇的受害者,和楊恪差不了多少。如果沒有被楊忠贇找到,或許還是窮,不知道擁有財富的滋味,不會過現在的生活,在三文和他的小姨生活在一起,考一個普通的大學。
但到這裡,楊恪又忽然開始拒絕這樣的想像。
鬱知年好像還在猶豫該選什麼菜,他附近有人認出了楊恪,用手肘戳朋友看過來。鬱知年察覺到,也回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