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並不知首尾,拉我出來見客,「祝太太,這是小女韻娜。」
祝太太本來花枝招展地迎上來,一見是我,面孔上一陣青一陣紅,終於忍不住,一昂首,便上了她家金光閃閃的豪華房車。
母親莫名其妙,「怎麼一回事?」
我解釋,「她坐在我旁邊不停地說話,被我搶白,她可生氣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母親大驚失色,「你有沒有向她道歉?」
「道歉?有什麼好道歉?」我自若地說,「像她這種女人,不知幾喜歡有人得罪她,好挾以自重,驕之親友。」
母親白我一眼。
老莫慢動作地把車子開過來,是一輛日本房車。
又一宗意外,「我們的平治呢?」我問。
「賣掉了。」
我驚問:「我們窮了嗎?到這種地步了?」
「這孩子!二十六歲的人還神經兮兮,叫人聽到算什麼?咱們王家幾時有過什麼錢,又怎麼會窮下來?」
我點點頭,「否認,全盤否認,最聰明的做法。」
母親解釋,「總共才我同你父親兩個人,排場那麼大幹什麼?現在他身體不好,我們都不大出去了,這派頭也不必充了。」
我不以為然,「開一輛平治也不算是派頭,滿街都是。」
「老頭子老太婆不論這些。」她感嘆說。
在車中我們盡說些不相干的話。
「咦,怎麼往郊外駛去?」我問。
「因你要回來,我們搬了家。」母親的語氣很平靜。
「老房子呢?」
「賣了。」
不想我看見老房子。
一片苦心。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沙田。」
「沙田?」我怪叫起來,「沙田變成這樣?」
「有些地方還要發展得好呢。」母親笑說。
一副貿易拓展局局長的態度。
我緊握她的手。
「一個人在外頭做事,慣嗎?」母親問。
「做學徒,又不是擔大旗,挺有趣的。」我說。
「你早些回來倒好,可幫你父親做帳。」
我笑,「做假帳。」
「你怎麼一腦子古怪的思想?」母親甚覺不安。
做人便如做一筆帳,歲月添增一項項債目及收入,要平衡談何容易,又有許多無名腫毒的爛帳,不知何年何月欠下不還,一部部老厚的本子,都發了黴,當事人不欲翻啟。
又有些好事之徒特別愛替人算舊帳,不知什麼道理,總希望知道對方開業以來的所得所失……
母親握著我的手,「你還打算回去?」
「當然,」我說,「待爹爹好些,我便回去。」
「是辭了工來的?」
「不相干,以我這麼低的要求,什麼工都找得到。」
「你上次見我們時那位足球健將呢?」母親問。
「誰?」
「那個姓蔣的男孩子。」
「哦,那個。」
「他怎麼了?」
「我不知道。」
「你現在不同他走了嗎?」母親緊張地問。
「媽媽,你真嘮叨,完全像個老人家了,人家夏夢同你差不多年紀,你看人家多美多時髦,咦,到家了。我說。」
我先推開車門跳下去。
我不經意地抬起頭問老莫:「幾樓?」
「十二樓。」
「地方有多大?」
老莫笑說:「小姐上去便知道了。」
媽媽追上來,「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