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罪人才肯原諒罪人。
我抬起頭,「前面是火車站,我在此下車比較方便。」
我與她道別。
毫無疑問,早十多二十年左淑東也是個美女。女人長得好,到遲暮特別悽惶,彷佛除了留不住的美麗之外,一無所有,故此急急要挽回什麼,盡力修飾。
女人長得不美,老來反而橫就橫,無所謂,倒出落得大方瀟灑。在十多歲的時候,人人也都說過,王韻娜是個不多得的標緻女。
那時鄰校的男生,在放學時間齊齊聚集在我校門口,為只為看王韻娜一眼。
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被嚇得不知所措,坐在班裡不敢出去,後來勞動校長叫校役送返家去,又叫家長來接。
此刻都不相信這些事曾經發生過,此刻我是個最普通的女人,也願意這樣終老。
到十六七歲,已習慣人們的目光,其實也沒有什麼稀奇,每個女生都有男朋友等放學,每個青春女都有細緻面板,結實大腿,穿起運動裝,當然惹人注目。
年輕人閃爍的眼睛,透明的嘴唇,晶瑩的膚色,往往吸引中年人,令他們幻覺可以捕捉一些逝去的青春。
我吸引的是滕海圻。
十九歲,剛進大學,因為知道自己的優點,故此不肯設固定男友,每天約會不計其數,連早餐都有人請客。
雖然這樣年輕,也已經有隱憂,同姬娜說:「現在不玩就沒時間了,過二十一歲便得忙找物件。」於是一天之內,最多約過五個男友,單是換衣服已經忙得兵荒馬亂。
那時真好,呶一呶嘴便有男生意亂情迷地死而後己。
我不禁失笑,瞧,沒老就已經想當年。
因此遇到滕海圻,方覺棋逢敵手,其實……他要撳死我,不過如捻死一隻螞蟻。不過當時年輕,不知道。
火車輕微擺動,我在這節奏中瞌上眼沉思。
第一次看到滕,是什麼日子?一直不敢回首回憶。是秋季?是初春?
喜在天氣剛剛有一點點轉暖,便穿白色低領t恤,冒著重傷風之險作浪漫狀,又喜在太陽標未褪色時穿透孔毛衣及燈芯絨褲子,熱得滿頭大汗,以示標青。小女孩也只不過有這數道班斧來突出自己的性格。
是穿白t恤還是毛衣時遇見滕?一定是這兩個時節的打扮勾牢他的注意力。
他當時,是父親的新合夥人。
他已近四十,然而一雙會笑的眼睛,比一切大學一年生還要靈活。
以前想起他,胸口會得一陣悶痛,像被只無形的手扯住似的。現在不會了,現在只是麻木。麻木與害怕,怕的是自己,怕自己再糟踏自己。
火車到站,我跟著其他乘客魚貫下車。
搖搖晃晃到家,母親急煞。
「文思找你不下十次。」她代為焦急。
嘩。我想:熱烈追求,可見有點晚運,有些女人,男人給她一個電話號碼讓她打過去,就要喜極而泣。依此類推,我要不要放聲大哭來報他知遇之恩?
電話鈴又響,母親給我一個會心眼色。
我去接聽,果然又是文思。「熱情如火?」我取笑他,「成年人很少靠電話傳情。」
他笑,但不答話。
「幹什麼賊禿兮兮的,」我也笑,「好不肉麻。」
「我已把你那次拍的照片製成目錄冊。」他說。
我不知說什麼才好,只「哦」一聲。平日的活潑機靈俏皮輕嘴薄舌全用不上。
兩人持話筒靜十分鐘,像致哀似的。
過很久,他問:「要不要出來散步?」
我遲疑,剛回來,又空著肚子,精力是不可比十多歲的時候了,我說:「明天吧。」
他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