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麼一說又提醒我。
姬娜口中不語,手卻轉動另一隻手上戴著的護腕。
「多多享受。」
我抬頭看姬娜,「在這個城市裡,是否每人都知道每個人的事?」
「你害怕?」姬娜問,「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我低頭,「我並不怕,我只覺得累。」
她擔心,「那還不如不回來的好,我以為你早忘記了,別人不忘記不要緊,至要緊你自己忘記。」
「誰說不是?」我說,「我也以為可以忘記。」
「有什麼風聲?」姬娜問。
「那日,我彷彿看見他。」
姬娜笑:「人海茫茫,哪裡有這麼巧?」
「真的,」我蒼白地說,「我嚇得什麼似的,如驚弓之鳥,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
姬娜不便發表意見,靜靜地聽。
「我的反應如此強烈,才嚇怕自己。」我說。
「已七年了,七年跟一個世紀沒有分別。」姬娜揮舞著雙手,「你還有傷痕?」
我深深吐出一口氣。
姬娜同情地看著我,「難道還要第二次出走?」
「這次回來,是因為父母,叫他們一趟趟往外國跑,真不忍心,決意陪他們一段日子。」我用手捧著頭,「我已夠令他們羞愧。」
「聽你的話,像是犯過什麼彌天大罪似的,」姬娜的笑容也勉強起來,「快別說下去了。」
「唔。」我點點頭。
「左文思這個人怎麼樣?」
「他很有藝術家氣質,與他很談得來,說起時裝,他可以滔滔不絕,說到別的就帶三分羞澀,這樣的男人,應該配純潔的女子。」
姬娜作掩嘴葫蘆,「啊嘿,你幾時學得文藝腔?你聽過所頓與峨摩拉的故事?那兩個城裡找不出一個義人,在這城裡什麼地方去找純潔的人?」
母親探頭出來,「兩個人嘰嘰咕咕說什麼?」
我嚇得跳起來,姬娜更加笑不可抑。
我心茫然,就像我倆念中學時,兩個人關在房內上天入地無所不談直至天亮,直至母親前來干涉為止。
姬娜與以前一樣,而我卻永遠不能恢復那時候的自己。
姬娜稍後就走了。第三章我一個人坐在房內。
時光大幅大幅地跳躍回去,也是一個這樣的秋季,剛畢業,做了新旗袍穿身上充大人,一日自外頭回來,看見書房內有人——
「韻兒,」母親在現實世界裡叫,「出來吃飯。」
我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額的冷汗,連忙用手拂掉。
是他。
他不置信地朝我看,「你?」他說:「你是小韻?啊哈,真不相信你是小韻,看著你出生,一團粉紅色的肉,真想不認老也不行了。」
媽媽推門進來,「韻兒,怎麼叫你不應?」
「來了,」我回過神來,「來了。」
飯後陪父母看電視,思潮再也沒有遊蕩。
第二日照常上班,比往日更蒼白,沒有人看見的時候,我嘴角永遠下垂。
誰人獨自流落在荒島上還會傻笑?笑是笑給別人看的。
過了十八歲,誰還會為一朵雲一陣風一枝玫瑰一句絮語而笑。
都是牙膏筒裡的假笑,適當的時候擠一些出來應用。
牢騷同笑臉也一樣,時不時要發一發,否則別人以為閣下對生活太滿意,未免淪為老土,故此千萬記得要抱怨數句。
只有嘆息聲不由控制,一下子洩露心中之意。
小老闆見我進門,便說:「左文思找過你。」
「找我做什麼?」我問,「電話是你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