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半天,除了這個大晌午去堰裡捉泥鰍的小弟,楊柳把家裡人都見了個遍。
她抿唇眨了眨眼睛,猶記得當年把她打撈起來時,她小弟在水裡軟了腿,死活不肯上岸,不肯相信死的是她。
“唉。”她長嘆一口氣,洗了手舀面和麵,醒面的時候拿了蓮蓬坐簷下吃,看大黑狗眼巴巴盯著,也扔了一顆給它。
“你看你又不吃,還盯著我幹啥?”楊柳掐著它的狗臉,它比她還短命,在剛下雪的冬天被賊打死偷走了。
擀麵切條,燒水下鍋,煮麵的時候她打了桶井水上來,面煮熟撈起來就用井水衝,鍋裡的麵湯水剮進泔水桶,晚上燙豬食用。
井水冬暖夏涼,夏天買的肉、剩的飯菜都放在籃子裡續在井裡鎮著。涼水面也是,裝水桶裡續下去,等天黑幹活的回來了,一口面下肚能從頭涼到腳。
不等日頭下去,楊柳就戴了草帽往自家田裡走,她記得每逢插秧,她都是拔秧苗的。大姐沒嫁人時有她帶著,嫁人後就帶著男人來給家裡幹活兒,還是由她帶著在田裡拔秧苗。
村裡的人都在田裡,綁著褲腿挽了袖子,撅著屁股在水裡泥裡淌,臉上曬得黑紅,腰間綁著一個拳頭大的竹簍,逮著螞蝗了就放進去,晚上回去放草灰裡悶死再曬乾,又能去藥鋪換一串銅板。
“柳丫頭,你今兒來得挺早,這日頭還沒下去呢。”
這麼打趣人的都是自家族裡親近的人,楊柳嘻嘻一笑,扶著草帽揚聲說:“早點來也早點回,我只做了飯還沒準備菜。”
她走遠了還能聽見有人誇她勤快,又說她娘會生會養,兩個閨女都長得像朵花。
“傻笑啥呢?”楊大姐聽到聲抬起頭,讓她把田埂上的水壺提下來。
“大娘誇我倆美得像朵花。”
拔秧苗的田和插秧的田不在一起,周圍還有其他家的人,姐妹倆沒怎麼說話,提了板凳就坐水田裡埋頭拔秧。中途楊柳的姐夫挑了擔子來裝秧苗,跟楊大姐說兒子在田裡打滾,成泥猴了。
“姐,你們什麼時候回去?”時間太久,她已經記不起了。
“明早,爹說剩下的他們爺三個明天半天就插完了,那我們就趁天涼快的時候回去。”
楊柳聽罷央了她姐燉魚煎泥鰍,“我想嚐嚐你的手藝,你這一走又是好久不回來。”她的手藝恐怕已經生疏了,別糟蹋了好菜。
楊大姐本想說晌午就是她做的菜,聽了後一句又把話嚥進肚,“你聽話,壓著些性子,等嫁去鎮上了,咱姐倆見面也方便。”
楊柳沒吱聲,她想起程石,只知道村西頭的那座只有一個老僕住的宅子是他的,聽說是他孃的陪嫁,至於程石是什麼時候來楊家莊的,她一概不知。
或許是她死在他家的堰塘裡,他得到信才回來了一趟。
等天黑透了,水田裡的人才帶著一腿泥上田埂,天黑了也不太看得清,在水溝裡胡亂洗了洗就穿上鞋往家走。
“回來了?菜已經炒好了,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楊大姐抱著她費了三盆水才洗乾淨的兒子在簷下搖蒲扇趕蚊子。
“吃飯。”楊父想著吃了飯還要帶楊柳進山給祖宗燒紙,現在洗了澡,回來又是一身汗。
井裡的涼水面提上來,撈在碗裡碼上青瓜條和紅莧菜,澆上酸汁子,拌勻空口吃了一碗才安逸地籲口氣,這才有心思吃帶刺的魚。
飯後三個女人收拾碗筷,楊父進屋翻出一沓火紙,進灶房點了菸斗,沉著聲說:“走了。”
楊柳動作一頓,猶豫地說:“我已經不害怕了,不去了吧。”畢竟她自己清楚自己的情況。
楊父已經出了灶門,沒理她的話,掂了砍刀和鐵鍬往外走。
“爹,你要出去?”楊樹還不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