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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濤歌在奔跑。
不顧一切的奔跑。
腿軟的像灌鉛的麻袋,肺痛的隨時要炸,發出破風箱般不堪重負的悲鳴。
黴味兒充盈鼻在鼻腔、口腔,混雜了鐵腥味噁心到難以形容,但他置若罔聞。
他沒有放緩哪怕一刻腳步。
極度緊繃時,大腦就喜歡像抽獎盒一樣,將埋藏深處的、自以為忘卻的回憶抖出來。
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一個熱的教人心煩的下午。
他的爸媽坐在客廳裡,一個地中海,正抑揚頓挫的發表「演講」。
吐沫星子飛了一片,在夕陽醉人的晚霞中,像天空上小小的飛機一樣落地。
「……這麼好的苗子,我教學20年都沒見過!讓他趕緊放棄畫那些瓶瓶罐罐的,來練體育!」
「真的!他是個天才!要是練體育,我保證山大,哦不,北體保底!」
是了,這個地中海是他的高中體育老師。
名字已經忘了,大家都喊他「一根毛」。
那時,尚在叛逆期的厲濤歌,與家人的關係降到冰點。
他的體育成績很好,尚未訓練就超過了靖德市少年組的記錄。
體育老師來家裡動員了三次,想讓他放棄美術生之路,去當體育生。
父母覺得是個好機會,他卻不。
大家都說他畫的很爛,說瓶瓶罐罐能畫出什麼名頭?但他就不。
厲濤歌也知道對他來說,體育生的路會更平坦、明亮,也明白沒有天分的自己,畫畫大機率死路一條。
可,他,就,不。
命運、秘術,還有什麼出馬仙,什麼命中註定,去他媽的!
他的親妹妹,真正的繪畫天才,7歲拿下青少年組金獎獲得者……
然後呢?為了聽從什麼狗屁命運,去當出馬仙。做一些招搖拐騙的事兒,跳大神,唱神調,泯然騙子矣。
高中時,甚至工作後的厲濤歌,每一次想起妹妹被扼殺的光明未來,都對狠得牙癢癢。
他想狠奶奶,可奶奶也是封建糟粕的受害者;他想狠不堅定的父母,可父母似乎也沒什麼錯。
於是,他就狠命運,狠一切玄學秘術。
老師說他是體育天才,說他畫瓶瓶罐罐沒有前途,那他偏要練美術。
奶奶說華夏秘術需要傳承,他偏要鑽研西方神秘學,沉迷克蘇魯。
父母說你妹妹走上出馬仙一路,大機率膝下無子,你要多生幾個,過繼給妹妹,他偏是同性戀。
「……如果高中的我,知道現在會面臨這種結果,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
白岐玉偶然提過《麥克白》裡的情節,於是厲濤歌也買來看。
但他看了一半,就棄了。因為他翻了翻結局:麥克白使出渾身解數反抗命運,卻終究被命運玩弄至死。
白岐玉說,麥克白是被自己的野心與殘忍害死的。厲濤歌卻覺得不是。
麥克白就是被命運玩弄死的。他討厭這一點。
現在,厲濤歌的人生重新回到了那條軌道,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成功逃脫過。
……
厲濤歌難耐的哈哈大笑起來。
笑他自己傻逼,笑命運,笑「三根毛」的傻逼外號。
笑聲與一刻不停的腳步聲迴蕩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水道,發出空洞可怖的回聲。
渾身劇痛,腿像是要斷掉了,疲倦的大腦嗡嗡作響,但厲濤歌的意識卻格外清晰。
他前所未有的慶幸自己沒有放棄體育,保持了一月一次跑城市馬拉松的習慣。
也前所未有的後悔,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