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醒來?
他突然笑了。他曾不止一次地在瀕臨崩潰時假想,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徹底地死去了,那或許算是一種解脫。如今的幻夢讓他感到幸福,如果真的沉浸在這場幻夢中不醒來,那真是……滿足了他偶爾會萌發出的願望。
但是。
他緩緩走下床,月光灑上他的臉。
玥玥站起身,緊緊拉住他的手,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將她的手放在他手腕。像是要拽緊他,也像是要推開他。
她的眼底依舊是獨屬於她的月光。
“對不起。”
他說。
緩緩地移開她的手,墜入她眼底融化的月光。
他在深海中張開嘴,鹽水嗆入喉嚨,徹底封鎖了他最後一絲髮出活潑的、陌生的自己的聲音的……可能性。
只要你們歸家就好。這樣就好。我慶幸的不是能隨你們踏入春日,而是我還擁有拯救迷失在冬日中人們的機會。
他一邊吞嚥著苦澀,一邊笑著無聲地說——
對不起。
我無法逃跑。
玥玥的眼神開始失色。
“這是你一生中悲苦的起源。”她說。
一切都開始失色,呂樹身上的運動衫、山田町一手裡的畫板、林音的吉他、莫言的木劍、還有玥玥眼裡的……清透的、美麗的、令人想要落淚的月光。
“但我祝福你,擁有璀璨的春日……明安。”
那個被二人一點點構建出來的未來崩塌了。
扭曲的漩渦再度出現在蘇明安視野,他大口大口吞嚥著苦澀的海水,一點一點被身上無法形容的重負拖入深海。拖著他雙腳的是什麼?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
蘇明安。
蘇明安是誰?
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觸及到自己滾燙的眼淚,他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明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宛如墜入深海,海水侵襲著他的感官,無限延伸的痛苦擊碎了眼前的一切,玥玥等人的身影在破碎消失。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撲,滿眼都是昏花的黑白色,卻什麼都沒抱住,憑空被濺了一臉溫熱的血——他還以為自己能抱住誰啊?
或許連主辦方都沒想過有人能以一介凡人之軀與他們對壘。
所以這位凡人也從未想過這一路會這麼艱難。
——他就在這沉溺的深海中睜開眼,看到了眼前靜默的神靈。
神靈的神情依然沒有變動,牆上的時鐘也只過去了一分鐘,彷彿第一玩家真的只做了一個短促而不真實的白日夢。
他急促地呼吸著,胸口仍然殘留著溫度與實感。
五顏六色的花在他的心口綻放著,而人們的身影永恆地存放於其中,無論如何都不會墜落。
他感到自己很輕,彷彿被凝固成了一個名為拯救的空殼。又感到自己很重,無數條生命沉墜在他的心口。
他不知道。
——一場回家的幻夢,憑何能給他這麼大的觸動。
他不知道。
或許他是知道的。
“感到絕望嗎?”神靈說:“它的名字叫he·歸家之後。沒有人記得你的付出,沒有人記得你是誰,你甚至失去了最信任的友人。這就是你的一個未來……讓你做了個噩夢,抱歉。”
蘇明安的眼角,乾澀得沒有一滴淚。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彷彿一場沒有結局的電影,連短暫的夢境都不能出現在劇情裡。
——飲下智慧,如刺入權衡之劍。不得脫離,不得沉淪。應寬待於世間,無論愛惡。
甘願受難的救世者揹負著世人的期望與責難——
於是鮮血遍地,盛開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