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三道:“那您還爬樹作甚。昨夜剛溫書到寅時,今日不到卯時又爬起來讀書,我真擔心您。”
蘇紹卿搖搖頭:“我知道,宮牆之外是宮牆。但我偏偏要爬上樹看一看,才能知道宮牆之外到底會有多高。我必須要自己試一試,才能知道外面的宮牆會不會擋不住,會不會我是能看到宮外的,我想看看宮外的月亮是什麼樣子的。”
蕭景三笑道:“也不錯,請您保持這種念頭吧。不過,宮外的月亮和宮內也沒什麼區別。”
蘇紹卿訝異,他看著蕭景三的臉:“這回不叫我不爬樹了?”
蕭景三站起身,眼神深邃了一瞬間,又很快恢復了平常的笑:“您要做的事,我無法更改。您不就是這樣的人嗎?只是,我希望您能變得更好,又希望您不會變得更好。”
蘇紹卿道:“這是什麼矛盾的心理,當然應該是前者。就算不為了我,也該為了百姓。”
……越來越像了。
……也越來越符合供體的要求了。
蕭景三掩住眼底裡的痛苦,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該為這種相像感到高興,還是應該感到絕望。
百姓能有這樣的君主,該有多幸福?但他很難屬於這人世間。
但蘇紹卿看不見陰霾,他只能看到蕭景三臉上的笑容,像皇宮東北角落的朝顏花。
嬪妃們不喜歡朝顏花,嫌它花期短,嫌它像蜉蝣朝生暮死,不吉利。誰都不愛瞧見它。只有他們喜歡去看,蕭景三說這是輕佻又莊重之花,輕佻在它如此迅捷地就結束自己的花期,莊重在它不屑於爭芳鬥豔,對世俗慾望根本不在乎。
“蕭景三。”蹲在花叢前,蘇紹卿開口。
“什麼事?”蕭景三叼著狗尾巴草。
“如果我將來真的走不出宮牆,沒能看到人間,你就灑一壺桃花釀在我的墳前,放幾串糖葫蘆,讓我知道這是什麼滋味。”蘇紹卿說。
蕭景三心中一緊,卻說:“不會有這一天。”
蘇紹卿搖搖頭:“世事難料,皇室最是混亂之地,我心中唯信任你和白蓮姐姐。她不善武力,又怕水,很容易被人欺負,如果我真的被誰害了,到時候還要靠你來保護她。”
蕭景三沉默了。
……最是信任之人,是白蓮和他。
但他自己心裡無比清晰地明白,將來最會做出傷害之舉的,也正是他。
正是因為他自己的這種極為清醒的認知,才讓他現在越發痛苦。彷彿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他的心臟,隨著耳朵聽到的溫和的字眼,火燒火燎般的痛苦越來越深。
宿命彷彿攀附在他脊背上的毒蛇。
他望著眼神清澈的蘇紹卿,終於品嚐到了“命運”二字是個什麼醜東西。它會扭曲你的理想,壓斷你的脊骨,刺穿你的理念,碾碎你的全身硬骨頭,最後站在陽光之下,趾高氣揚地告訴你——這就是“命運”。
非要這樣不可嗎?
非要這樣不可。
“殿下。”蕭景三突然說。
“嗯?”蘇紹卿說。
蕭景三按住自己的心口,壓住自己的心跳:
“逃走吧。”
“逃到誰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不要讓我看到你,不要讓我有機會找到你。一輩子。”
這是最後的警告了。
蘇紹卿眨了眨眼。
他捻著肩頭的一瓣桃花,疊成紙飛機的形狀,嗖的一聲,扎進蕭景三頭髮裡。
“……”蕭景三飛快扯下這幼稚的玩意。他的心理年齡遠超蘇紹卿,不喜歡這種東西。
蘇紹卿捻著花瓣,卻笑得篤定:
“蕭景三啊蕭景三,你忘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嗎?”
蕭景三愣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