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姿其實一個字也沒聽懂,楊寶兒倒是聽了三分明白,他向灰袍僧人行禮,“有勞大師。”
楊寶兒領著僧人進了內院,戚英姿搖頭,卻見白日所見那人從暗夜裡轉出來,霍韜道:“瞧你這樣子,你很緊張?”
戚英姿瞥他一眼,扭頭要進去,霍韜笑笑,將手裡一個物件拋過去,戚英姿伸手接了,原來正是她束髮的硃砂色布條。
“佛陀說,人的身心都是無常的,人是不自在的,所謂‘空空’是呀。”霍韜搖搖頭,擰身去了。
“喂,這和尚你找來的?”戚英姿喊。
霍韜不回頭,戚英姿嘆氣,“怪人,一個二個的,都是怪人。”
楊寶兒與灰衣僧在說佛偈,“坦山和尚與一個年輕和尚走在路上,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因過不了河而苦惱。坦山和尚抱起那個女人過河,女人告辭後,又走了許久,年輕和尚終於忍不住問:‘我們出家人不是不能近女色嗎,方才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戚英姿在一旁聽著,沈約方才囈語,“你為什麼要抱著那個女人過河”,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故事。
灰衣僧道:“渡人過河的坦山,心中並沒有抱持女色,自然坦然無牽掛。一直抱持著女色的,豈非是那個年輕的小和尚?”
楊寶兒還禮,“大師說的是。”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諸法虛空,無常。”
裡頭的唱經又開始了,濃濃夜色裡,紫袍的霍國公爺在牆外嘆息,“渡女過河,佛陀過去了,你過不去,他過不去,我過不去。這河,大家都過不去了。”
沈約病了十多天,期間貝兆楹也遣人來看過,還有馬世遠,來的時候還帶了兩個大夫,說是從南都請來的名醫。
戚英姿在衛所裡住了十多天沒回家,她白日裡給沈約抄經,灰衣僧每日都吟誦一卷經書,戚英姿抄了,晚上再供起來。戚英姿沒念過甚麼書,充其量是認識幾個字,這些經書她有的要反覆抄上七八遍,才能稍微看得過去。
米千里暗地裡同劉若誠說過幾次,“咱們將軍該不會瘋了吧?”
到了晚上,戚英姿就在沈約房間裡坐著,點一盞油燈,有時候是喂藥,有時候是床上的人要起解,只要沈約有一點點動靜,戚英姿就跳起來,半夜三更將劉若誠他們幾個拉進來,伺候沈約起解。
戚英姿幾乎沒怎麼睡覺,只要沈約多動一下,她都知道,只要沈約多哼一個字,她都聽著,她是醒著的,一直都是睜著眼睛的。
二十三天以後,五月末了,高升的太陽照得整個院所如海面般波光粼粼,地上的平地都被射出了水光。沈約睜開眼睛,他身上痠軟,想要起身,卻提不起力氣來。又過片刻,他扶了床竿子,慢慢坐起來了。
“不對,你這水是不是放少了,昨日那藥不是這個顏色啊,這鍋底一樣黑,你煮糊了吧?”米千里端著一碗藥,戚英姿正在說他,“重新煮,別偷懶。”
一個女人在臺階上坐著,她面前搬著一張寬板凳,凳子上好像還是長長的紙,戚英姿拿著筆,好像一筆一畫地在寫字。
沈約在他屋子門口站著,女人的頭髮很長,就著外頭的烈日,沈約好像能看清她脖子上的密汗。
米千里重新開始煎藥,道:“這都多少天了,將軍這麼個寫法,心誠到西湖的水都幹了,雷峰塔都倒了,許仕林救出了白娘子,沉香都劈山救母了。”
趙全在一邊看著,“人家那是救母,咱們將軍是啥,是閻王口裡奪人,不是一回事。”
劉若誠插一嘴,“將軍的字不好看,佛祖看了不喜歡。”
戚英姿不為所動,照舊低著頭寫字,“吱呀”,沈約的門開了一點點,劉若誠立刻轉頭,沈約就在房裡站著,他瘦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