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辛是個鼠目寸光、紙上談兵的佞臣,與南朝吳人接觸不多也不屑於瞭解,以為他們都是刻板、教條、迂腐、愚蠢的儒生,又自認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投降南朝一定會受重用。吳國皇帝都同意了接納他入朝為官擔任要職,誰想他們竟出爾反爾,假意接受再倒打一耙?他惱羞成怒,指著牆樓上的薛亮破口大罵。
薛亮也不回答,側身讓開,穎坤從他背後走出來。薛亮道:“這是我們大吳的寧成公主,太師還記得她嗎?”
這是穎坤第一次仔仔細細地看清這名縱橫魏國朝堂十餘年的禍國奸臣。成婚那天興許也見過,官員太多她沒有留意,但拓跋辛顯然是認識她的。他已經年過不惑,得勢後腐朽糜爛的生活使他看上去和那些腦滿腸肥尸位素餐的貪官汙吏並無不同,身形肥胖,面容浮腫,看不到一絲傳聞中受宇文斆青睞而得寵的俊美風儀。
她的出現讓他的叫罵聲戛然而止,一瞬間明白了吳人虛意應承再設計埋伏的原因,預感到這回恐怕是在劫難逃,兩腿發軟頹然跌坐在地,囂張跋扈的氣焰蕩然無存。
穎坤以為自己會覺得快意,就像砍下拓跋竑頭顱時,心裡想著薛元帥的仇報了,承諾薛亮的事達成了,鹹福的墓葬保住了,但何嘗不曾有過也為他報仇的念頭;但是今日擒住了罪魁禍首拓跋辛,不久他也將身首異處,鹹福的血仇終得報,她卻陡然而生一種心中巨石落地的空虛,反而覺得失落難過。
鹹福就死在這樣一個人手裡,敗在齷齪卑劣的陰謀詭計中,被拓跋辛這種卑鄙小人設計,被拓跋竑那種粗野武夫威逼。哪怕他是意外而死、病死,或者最終和她反目兵戎相見,她都不會覺得如此難過憋屈。
她沒有理會拓跋辛,只對薛亮說:“拓跋辛押送燕州,其他俘虜有勞薛將軍看管處置。”
活著的拓跋辛成了吳國對魏談判的重要籌碼。宇文循也明白,以魏國目前的現狀,內亂比外患更有可能從內部瓦解這個延續百年、全身蛀孔、岌岌可危的王朝。南吳重文輕武積弱已久,單憑一朝皇帝十年的努力,不足以從根本上改變國力,攻取燕薊已經是他們兵力的極限,吳人沒有能力再往北推進千里危及上京。
而國內的動亂就不同了,慕容氏已經自立為王,拓跋辛如果再回來策反了拓跋部落,加上那些逃匿在外的爭權皇族,極有可能再現半年前的動盪局勢,屆時外邦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佔取大片鮮卑土地,吳人閃擊燕地、女直人佔領遼東,都是趁著去歲內亂頻生自顧不暇時攻取的。如果鮮卑不亂,他們就不敢如此囂張。
因為這些顧慮,也急於儘早收回兵力穩定上京,魏國破天荒地在談判席上作了讓步,約定兩國仍舊結為盟好,以平州、景州、檀州、儒州一線的長城為國界,前梁贈予魏國的燕薊十二州歸於吳國,現被吳軍佔領的聖州、懷州等地仍歸魏國;延續之前的盟約內容,改在景州等地開設榷場,貿易互通;兩國皇帝約為兄弟,後世子孫也按年齒論輩。
宇文循現年三十二歲,兆言只有二十六歲,所以得稱宇文循為兄,這點他雖然吃虧,但是對比十二年前先帝和仁懷太子兄弟相稱的約定,宇文循已經自降了一輩。
這一條兆言還特意跟穎坤說起:“舊約作廢,新約生效,如果從兩國交誼算過來,我就跟你是平輩了,不能算姑侄**,最多算叔接嫂,跟你七哥六嫂是一樣的。七郎如果反對我們,也就是不想要他的嫂嫂了。”
他這麼說是因為穎坤從聖州回來的同時,七郎也從檀州返回了燕州。七郎如今心思細密,對這個覬覦自己妹妹十幾年的皇帝也像防狼似的防著,回來後一看穎坤搬到離皇帝寢宮那麼近、連個圍牆都沒有的東配院裡居住,再看兆言一副春情盪漾的得意模樣,覲見叩首起來時還正好瞧見他偷偷向一旁的穎坤飛了個曖昧的眼色,頓時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