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陣子3
穎坤背靠在兩臂粗的旗杆上,手裡拄著一支折斷的長槍,槍尖釘在泥土中,斷裂的槍尾支在她肋下。其實很不舒服,好像還戳進傷口裡了,但是她沒有氣力去把它往別處挪一挪,即使挪開旁邊或許也是另一道更深的傷口。她需要這支槍桿支撐身體,這樣她才能站住不倒下,此時倒下去,恐怕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身上那件薄冬衣的棉絮表裡已經浸滿了鮮血,有自己的,有戰友的,也有敵人的。血液凝固,被利刃斬破的棉衣裂口裡,染成暗紅色的棉絮結作一團,散不出來。即便只是衣服和血的重量也讓她覺得難以負荷,沉甸甸地壓在肩上背後。
額頭上或者是頭頂哪裡的傷口還沒有凝合,粘稠的血漿蟲子一般彎彎曲曲順著眼瞼流下。她想把眼睛閉上,又怕合上了就睜不開,血和汗混合著滲進了眼睛裡。在全身劇痛的對比下,這點疼痛完全不算什麼,只是讓她覺得視線模糊,看不清四周人來人往。
混沌的視野里人影憧憧,鮮卑士兵四下慌亂逃竄。這時候隨便誰過來給她一刀,她也無力反抗抵擋,就替他們的元帥報了仇。可是每個人都只顧狼狽奔逃,沒有人在她身邊哪怕停頓一下腳步。
面前經過的人影越來越稀疏,終於有人在她跟前停下來,小聲叫她:“楊校尉,楊校尉!醒醒!還聽得見嗎?”
她艱難地睜開眼,認出那人似乎是薛亮,旁邊架著他的人是靖平。靖平的嗓子被煙火燻著了,只能發出“呃呃”的嘶啞喊聲;薛亮右腿受了重傷,腿骨折斷,右手環在靖平頸中扶著他,左手抱了一隻木匣,緊緊護在懷裡。
穎坤動了動嘴唇,也不知自己發出的音節別人能否聽懂:“你爹……找到了嗎……”
薛亮看向懷裡的木匣:“屍身被鮮卑人踐踏,已經散落找不著了,就從轅門上取下首級……我帶回去給母親和弟弟們……回去入土為安……”他斷續不能成言,抱著裝有父親頭顱的匣子泣不成聲。
“將軍百戰死,死得其所,不必太難過……”穎坤想舉手指一指旗杆頂上,無奈連一根手指頭也抬不起來,只能翻起眼皮向上瞄了一眼,“拓跋竑的首級,就在上面……我替你取來了,你答應我的事……”
薛亮抹去眼淚道:“楊校尉,你別說了,拓跋竑身死鮮卑退敗,再大的仇隙也扯平了。你為我報了父仇,薛亮感激不盡、佩服萬分,只希望你千萬不要有事,不然我將無顏見我爹爹……”又對靖平道:“我一隻腳能站著,你快去攙扶你家小姐。”
靖平放開薛亮走到穎坤身邊,她渾身浴血,簡直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靖平都不知從何下手觸碰她。穎坤道:“你別動,就讓我這麼站著,一動我怕就要散了。”
靖平無法說話,只能站在一旁盯著她,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眼睛裡竟也含了淚水。
穎坤扯起嘴角笑了笑:“都撐到這一步了,我儘量再撐一會兒……靖平,如果我活下來了,你答應我的事……也一定要兌現……”
靖平不發一語,良久遲緩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薛亮和靖平一左一右護在穎坤身邊,鮮卑兵撤退敗走,吳軍追趕而至。穎坤聽見薛亮放聲呼救,有人繼續向前追擊鮮卑殘兵,有人認出他們停下來,四顧尋找救助的工具。
忽然有馬蹄聲疾馳而至,薛亮驚呼了一聲:“陛下!”便欲下拜,但他右腿傷重,手裡又抱著木匣,跪也跪不下去。
兆言哪有功夫和他客套,手裡馬鞭隨手往他肘下一託,人已疾步走到穎坤面前。穎坤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但還是打起精神吩咐靖平:“靖平,把拓跋竑的首級取下來,獻與陛下。”
靖平拉動旗繩將帥旗降下,黃底黑字的旗幟鋪開,包裹住拓跋竑首級。穎坤朝下看了一眼,拓跋竑還保持著臨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