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你講,事到臨頭又不知道從何講起。我八歲時作第一篇論說,太傅就誇讚我的文辭‘順情動言,理至功成’,但是到了你面前就變得口拙詞窮,條理頭緒全亂了。”
“你……想跟我說什麼?”
他又停了片刻,整頓思緒,緩緩道:“末兒,我向來認為天下無不可為之事,任何難題總有其解決之道。你從這裡離開時,對我謊稱你是吳國戍邊老兵之女,既是異國外族又有門第之隔,這些在我看來根本不算事。我本來就打定了主意要贏那場仗,為了你我更不能輸。得勝之後就像現在這樣議和結盟,我從吳國女子中挑選佳麗充入東宮,納你為室易如反掌。
“但是世事難料造化弄人,誰想楊公竟是你父親。如果我早知道,魏吳結盟途徑不止一條,完全可以不傷你父兄又成盟好。我雖無心但大錯鑄成,你我立成仇敵死生相見,殺父之仇深似海,如何能結姻緣?即使這樣我也沒有輕棄罷手,我後來做的那些事,前無古人,人人都覺得匪夷所思絕無可能,但我做成了,你終於還是嫁給了我。
“往後的事對我來說其實已經很簡單,你都嫁給我了,也跟我做成真夫妻了,還有兩國合盟在你頭上壓著,你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只需要耐心地等,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往事總會越來越淡,說不定還會有家奴刺殺那樣的意外機緣,你這輩子總歸是我的。
“然而,我卻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楊末望著他,語氣似也受他感染變得輕緩:“什麼事?”
火焰熊熊,將屋內烘得和煦溫暖。他丟開撥火棍走到床榻邊來,在她尺餘之外坐下。
“難事之所以難,總要付出非一般的代價。我和你想要結為伉儷和睦而處,不能只靠外力逼迫強扭,還得我們倆化解仇怨解開心結,這件事卻只能由你獨自承擔。不得不嫁給殺父仇人、忍耐怨憤苦痛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對你好、強迫你、故意設計激你,這些不能拉近你我的距離,相反只會揠苗助長,加劇你的痛苦。
“末兒,你的傷痛糾結我都看在眼裡。每回你對我的態度稍稍好一些,我沾沾自喜,你卻愈加傷心難過。就像這回,我傾慕了你這麼久終於如願以償一親芳澤,我自然歡喜得意,你卻心氣鬱結大病了一場。我知道你怎麼想的,被迫嫁給我那是無奈,但如果還對我生情迎合,將以何面目見地下的父兄?這樣的自己你無法原諒。你於公不能殺我,於私不捨得殺我,只好將父仇責任歸咎於自身……”
楊末眼中已含了淚花,忍著淚意哽咽逞強:“誰說我不捨得殺你?”
“末兒,”他往前挪了半尺,伸手撫過她面龐,“不管你自己願不願意承認,你現在之所以會這麼痛苦,是因為你還愛我。”
她的眼淚瞬間迸了出來,像個胡潑的孩子似的叫鬧:“誰說我愛你,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冷不防被他擁入懷中,亂舞的雙手無從施力,在他背後無謂地捶打,漸漸失了氣力。她趴在他肩頭放聲大哭,這輩子都沒有哭得這麼傷心過。
一直以來不肯承認的事實,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濃。他害死了她的父親哥哥,她卻依然不能對他忘情,這種自責愧疚遠超過不能報仇、被迫嫁他本身。夜裡噩夢連連,迫她跪在地上、按住她的頭在靈前一遍又一遍叩下去的那些鮮血淋漓的模糊身影,那不是從小慈愛呵護她的父兄,是她無法諒解的自己。
宇文徠輕輕撫著她的背,他的喉間也滯澀發堵,等她發洩夠了哭聲慢慢小下去,才又說:“末兒,我原以為不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難忍受的折磨,但是這幾天我忍住了不去找你,發現你比見我時更快活,看到你開心我也跟著高興,似乎見不到你也不是那麼難過。那天看你和宮女們打雪仗,你笑得那麼開懷,那種發自內心的歡欣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末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