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怎麼的,偏偏是這樣一份怒意,猶如胭脂一樣給雪白無味的梨花上了色,殷先生從死物一般的神像化作了下凡的活色美人。
原來一想端莊持重的先生也會如此嗎?
辛桃馥心下一緊。
辛桃馥知道,現在的殷先生是認真惱了的,他要是處理不慎,那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辛桃馥先他一步地矮下身,用毛巾給殷先生裹上身體——這是最重要的,一個光著身子的人是最容易感到尊嚴感的剝奪的。如果這時候誰先給他披衣,他就會從那個人身上獲得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果然,殷先生目光立即柔和很多,只是仍不滿:“怎麼一句話不說就闖進來?”
辛桃馥可不接這個話茬,因為怎麼答都不對。辛桃馥瞪著一雙杏仁眼,倒是先聲奪人、惡聲惡氣:“少廢話了,這次可不能由著先生,還是讓我給你洗吧。”
“不……”殷先生正要拒絕。
辛桃馥卻打斷道:“我現在就是要違逆先生,等先生腳好了再踹我吧。”
他這半怒半嗔還帶著柔情的語調,瞬間化了殷先生落魄的堅持。
殷先生被扶到了浴缸裡,泡在溫暖的水中,渾身都暖洋洋,即便是裸露在空氣的背脊也被花灑的水流溫暖著——那是辛桃馥在無微不至地呵護他。
殷先生看著這個浴室陳舊卻熟悉的佈置,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強壯高大的他回到了孩子那個柔弱無力的軀殼,而他被一樣地、悉心地照顧著。
保留著紫藤雅苑、每年都回瀟湘小築——殷先生的骨子裡是一個極其戀舊的人。
他不斷往前奔跑,卻總也走不出那一段幽暗又溫暖的時光。
沐浴過後,殷先生是肉眼可見的“溫馴”下來,猶如玩累了便開始睏倦的小孩,也像漸漸適應新家的流浪貓。
辛桃馥從未見過獅子一樣的殷先生如此像一隻的小貓。
辛桃馥替他吹乾了頭髮,又扶他回床上睡下。
“現在還好嗎?”辛桃馥柔聲說,“你先睡一會兒?”
辛桃馥知道自己把聲音放輕放柔了,卻不曾知道自己把聲音放得多輕、多柔。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現在自己對殷先生多麼溫柔,眼裡沁著水一樣的光,即便是最厲害的演員也作不出這樣動情的表達。
殷先生卷在柔軟的被褥裡,如沉在辛桃馥脈脈的眼波里。
他說:“我要聽著雨聲才能睡著。”
辛桃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殷先生是在撒嬌嗎?
可辛桃馥覺得眉目冷峻的先生從薄唇裡這樣偶爾吐出一句粘膩的話語,竟比什麼都更叫人心動。
辛桃馥原本想說“哪裡來的雨聲”,可他忽而想起這間屋子裡還放著一根仙人掌做的雨棍。
辛桃馥便去櫃子裡把那根一米多長的雨棍取了出來。
雨棍,據說原本是祈雨用的,現在倒成了療愈心靈的一種樂器了。
殷先生正是疲憊睏倦,見辛桃馥拿了雨棍,詫異地睜了睜眼:“你會使這個……?”
辛桃馥笑道:“原本不會的,但先生要聽雨聲,我就會了。”
殷先生半睜著眼,只是看著辛桃馥。
辛桃馥雙手托起雨棍,隨後慢慢搖動起來,雨棍裡頭的豆子隨之滾動,碰撞之下發出沙沙的、猶如豆大的雨點選落屋瓦之聲。
熟悉的聲音猶如溪水一樣流入殷先生的耳膜,如同暖水一邊流遍全身,殷先生恍惚間入了舊時的夢,迷迷糊糊裡睡沉過去。
只是到了半夜,殷先生竟發起熱來。
辛桃馥伸手觸到殷先生額頭一片滾燙,心下一驚,倒是真正懊悔地想:我還真是一個惡魔啊。
可又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