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 心不動, 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 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戚英姿字字句句都透露出一‘苦’字。
沈約覺得他當時也苦, 是以忽略了戚英姿的苦。戚英姿苦在想愛又不能說,自己卻苦在想上天無路,想求富貴卻無門。
六年過去, 當年的新科進士已經年入中年,沈約其實也想娶個妻子,生幾個孩子,所以等唐縱的橄欖枝拋到他手中的時候,他接受了。
沈約不甘心做個一輩子的六品七品小吏,他還有遠大抱負,他還有他的濟世理想,這些唐家都可以給他。他想要的,唐家都能給他。
於是沈約接住了唐三小姐的繡球,儘管他知道唐家的人口碑都不好,例如唐縱生活放蕩,也例如唐三小姐是在陝西眾豪門中嫁不出去了,才會低嫁給他。
沈約很想得通其中關竅,事實上他也死心了。他想,不管唐三小姐如何不賢惠、如何霸道,他都可以忍,總之夫妻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誰知戚英姿回來了,她不聲不響地回來了,沈約覺得自己的心湖又漾出了了漣漪,他的心湖,起浪了。
那是不是心活了,沈約不知道,他忽然發現自己看見唐三從害怕轉變成了漠視,從討厭轉變成了怠慢,他忽然不想去管唐三是個甚麼怪物了,她想挖墳掘地也好,她想養蠍子毒物也好,都隨她。
是的,都隨她去吧,反正自己也不愛她,管她做甚麼呢。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沈約捧著戚英姿手抄的佛經,逐字逐句往下讀,他不知怎麼的,竟想落淚,等他手指撫到‘淚’那一字的時候,那上頭有暈染開的墨團。
沈約以為是戚英姿當年流下的淚,若要崔蓬自己去回想,她會想,約莫是汗吧。嘉靖十年,那年的太陽太烈了,興許是汗。
其實是淚。這一段不是戚英姿在烈日下抄的,是在晚上,她點著燈,坐在沈約的門口抄的,而在一個時辰之前,沈約抱著她,吻了他的頭髮,他喊她:“母親。”
沈約病了二十多天,他病得最厲害、病得要死的時候,戚英姿進去給他灌藥,她捏著他的下頜骨,強行給他灌藥,沈約許是覺得藥太苦,心裡也苦,便摟著戚英姿的腰,喊:“母親,好苦。”
戚英姿的頭髮真長啊,沈約母親的頭髮也很長,他摟著這軍隊行伍裡唯一的一個女人,說:“母親,我想你了。”
沈約吻過戚英姿的頭髮,沈約自己不知道,戚英姿知道,還有窗外的楊寶兒知道。等楊寶兒端著一盆清水進來的時候,戚英姿才站起來,說:“他糊塗了。”
楊寶兒不知道沈約是不是真的糊塗了,還是詐病裝瘋,或者單純是想他母親了,於是思念女人溫柔,趁機佔佔戚將軍的便宜。
這就是楊寶兒最看不上沈約的地方,戚英姿這麼好的女子,人家用無私的心待他,可他沈大人心裡全是心眼兒,全是算計。
沈約仰著頭,他想不起來過去的種種,想不起來關於戚英姿的細節,還有他們經歷的那些兩災三事了。
於是沈大人捧著卷軸,他想,原來戚英姿給自己寫了這麼多字,聽說當年還焚燒了好些抄卷。
楊寶兒與傅默寧一道進來,沈約不知想甚麼發了呆,他手碰到桌上的茶盞子,楊寶兒迅速用衣袖去拂,“當心,快當心弄溼了案卷。”
楊寶兒這麼一拂,沈約也連忙去擦拭,他們兩人忙了半晌,竟然將紙上的表皮擦掉一點下來。沈約與楊寶兒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水。”
傅默寧趕緊端了一盆清水進來,沈約將戚英姿的認罪信鋪平展開在水裡,紙上的墨沒有化,沈約將手伸進去,慢慢揭開了信紙上的頭層,又過片刻,紙上的字全部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