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文果然秉承了《民之法》的遺風,繼續與徐廣志作對。開篇進行批駁,還說唯有如此,才是最嚴謹的學習態度,而非一家之言成風,以至於聖人之德減之又減,終至消弭。
結語時,她一針見血地指出——徐廣志並非在註解儒學典籍,而是借儒學典籍註解自己的思想。倘若《子集註釋》經久流傳,後人學到的便不再是孔孟之思,而是徐氏之思,領會的也非聖人之言,而是徐氏之言。徐氏妄圖篡聖位,改聖言,博“天下師”之譽,實乃沽名釣譽!
最後又著重點明,科舉乃皇上一力推行,諸位學子若有幸高中,應為天子門生,投效天子座下,而非旁人。
說是一篇文章,實則字數足以立書,因逆旅舍人文名極盛,圍觀者先就把她擺放在與徐廣志齊平的地位,並不會產生多餘的質疑。待全文看完,果然蕩氣迴腸,寓意深遠,無論回味多少次,還是覺得難解其中真味。
訊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有學子跑來圍觀,寒門學子還未開腔,世家子弟就已拊掌叫好,讚歎連連。他們出身尊貴,自然打小就延請名師,且個個都是當世巨擘,若要註解儒家典籍,誰敢越過他們?但徐廣志偏偏逾越了,還連發文章標榜自己,貶低旁人,叫他們如何不恨?
他把批判自己的人形容為“蜀犬吠日,吳牛喘月”,諸位文壇巨擘自持清高,便也不好與他計較;此時再想著書,又怕被嘲諷為拾人牙慧,於是都保持了緘默。如今逆旅舍人首先將矛頭指向徐廣志,還邀請天下文士共同批駁自己的文章,以便更深入更全面地探討聖人之言,這等於給高高在上的巨擘們架好梯子,此時還不順著下來,又待何時?
看罷文章,諸位名宿文思泉湧,立即就把自己最精妙的學術觀點總結出來,張貼出去,當然也不忘駁斥徐廣志一番。他雖然儒學功底很厚,但心性太過功利,對儒家典籍的註解果如逆旅舍人描述的那般,大多是自己的思想披上了聖人言的外衣,經不起推敲。
越來越多的鴻儒加入文戰,互相駁斥,互相交流,互相點評,把儒學典籍註解得全面而又透徹,叫學子們看得酣暢淋漓,不捨離去。說一句毫不誇張的話,在這貼滿錦繡文章的牆壁前站一刻鐘,也比苦讀十年更有用。
待徐廣志收到訊息趕來時,他的《子集註釋》早已被眾位巨擘批得體無完膚,其中許多錯漏低階得令人發笑。他顧不上一一閱覽,找到逆旅舍人的文章飛快默讀,看到最後一句,差點噴出一口鮮血。
批駁學術觀點他不怕,回去還能撰文駁回來,但暗指他篡聖位,改聖言,擺明是要斷他文路;又點明他結黨營私,與天子爭奪門生,這卻是誅心之語,足夠令徐家滿門抄斬!逆旅舍人好狠毒的心思!當真是下筆如刀,趕盡殺絕!
徐廣志頭暈眼花,搖搖欲墜,所幸徐雅言及時扶了一把,才沒癱軟在地。季承悅正巧就在附近,連忙走上來幫忙,又命僕役去套馬車,送徐翁歸家。瞥見徐雅言求助的目光,他心中大感為難,臉色不由陰沉下來。
全魏國的鴻儒巨擘齊齊撰文註解儒家典籍,這簡直是百年難遇的盛事,連敝帚自珍的恩師雲翁都一連發了五篇文章,極其詳盡地闡述了他的學術觀點,若此時離開,便等於中途逃課,在文道上恐怕會落後旁人一大截,讓他如何能夠甘心?
好在徐雅言看出他的為難,未再央求他親自送人。等待馬車駛來的間隙,她目光在逆旅舍人的文稿上流連,忽然驚叫起來,“這,這是關素衣的字跡!逆旅舍人是關素衣!”
“怎會?”季承悅反射性地搖頭,再去細看,終至無言,然後一層一層羞紅面頰,竟是無地自容。就在半月之前,他還說關小姐見識短淺,勇氣可嘉,卻原來真正見識短淺的人是他們才對。她的學識已遠超同輩,堪與諸位鴻儒並肩。他怎麼有臉對她指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