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我竟覺得自己像條走狗。
因此我的話越來越少,沉默如金,沒有早上的談笑風生。
工作得很辛苦,我們幾乎沒有機會坐下來,老站著或是走著,這一組人工作特別賣力,連喝杯茶的功夫都沒有,在植物公園裡我買了只冰淇淋吃,嘉汶米勒馬上說:「你很愛吃零食?」他聲音很友善,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
這一天下來,我的體力與太陽一起下山。芝兒的精神好得不能再好。她跳上蹦下,一身數用,這點我不能不佩服她。
我說:「她很勤力。」
嘉汶淡淡看芝兒一眼,「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在bbc數以打計,她如不願意做,不知多少人在等這個職位。」
我只好揚揚眉毛,外國也有男女不平等的時候。
芝兒問我:「我知道我們工作超時,你沒有約會吧,你不介意吧?」虛偽。
「不不。」我說。心裡詛咒著,但是我必須把事情做好!不是嗎。不能給外國人看小。人往往在敵人面前特別爭氣,特別自愛。
我為他們翻譯每一個路牌,每個路人作出來的評論,他們訪問市民的時候我在一邊盯著留神,疲倦得舌頭打結,他們說我做得極好極盡責。
終於在七點正他們放工。我攤開手心,他們把港幣付給我,叫我簽收條。
嘉汶米勒忽然說:「與我們晚餐好不好陳?」
我搖搖頭。我快要崩潰了。恕不能再為他們點咕嚕肉與叉燒包。我不是中國娃娃。
我坐計程車回家。
在車子中睡著,司機說:「小姐,到了,到了。」
我多付五塊錢小費。
真不值得,我打個呵欠,我得好好的睡一覺補回來才行。這個意思是不接電話,我把插蘇拔掉。
所以我名正言順的上床去睡。
我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五點半才起來。沒有事做,坐在電視對面喝西柚汁,陽光斜斜的照在茶几上。
我告訴自己,呵,已近尾聲了。像我一樣,週末還孵在家中。我接好電話線。
電話鈴響起來,我精神一振,無論是誰,如果他約我,我一定會出去,真的。
但是我老闆的女秘書說:「陳小姐,明天上午九時開會,請你準時到會議室。」
「是!」我說著摔了電話。
這些電話,即使不聽,也永遠沒有損失,我再把插蘇拉出。
明天九點,我真應該馬上再回床睡,否則還起不來。
結果看了一夜的武俠小說。喏,神鵰俠侶,並且萬試萬驗地為楊過落淚。不過明天,明天要把賺到的鈔票,全數花光。
開會時我一直嚼香口糖。同事忽然面目可愛起來,至少都是黃面板,混球也還是同種類的混球。
女秘書說:「有電話找你,陳小姐。」
「找誰?」我抬起頭。
「陳小姐,我們只有你姓陳。」女秘書幾乎不耐煩起來。
我去接電話。「喂,什麼事?我在開會,請稍後打來。」
「陳?」說的是英文,「你家的電話永遠不通!我找得你好慘。多方面打聽,才知道你在這裡。」
我問:「你是誰?」我真不知道,現在愛說英文的假洋鬼子極多。
對方吸進一口氣,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嘉汶米勒。」
「哦,米勒先生,有何貴幹?」我很不耐煩。
「我想……請你吃晚飯。」神經。
「別客氣了。」我拒絕:「我很忙,開會要過鍾,心領啦,謝謝。」我掛了電話。
我坐回原位,把頭枕在手臂上,聽別人發話,這真是最舒服的位置呢,睡著了也沒人知道,我吐出口香糖,把一粒陳皮梅放進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