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完全是因為另外一個人的緣故,他叫翁文維,也是吳珉珉一年回來四次的原因。
為著他,珉珉似忘卻過去十多年生活中一切的人與事,空氣像特別清新,陽光特別美好,巧克力特別香甜,即使早上抖開報紙,紙頭——的聲音都特別清脆悅耳。
與梁永-或其他人在一起,都沒有這種感覺。
她在一間書店認識翁君,年輕人時常這樣邂逅,珉珉卻不那麼想,她給這段偶遇添增無限色彩,幾乎沒堅持整間書店在剎那間轉為薔薇色。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那天翁君為找資料跑了一個下午,已經十分疲倦,在異鄉的大學城附近人地生疏,找不到可安歇的咖啡室,他十分氣餒。
一不小心一腳踢塌疊在地上的硬皮書,他喘一口氣,只得蹲在水門汀地板上靠綠色的日光燈光線來揀拾它們。
「讓我幫你。」他聽得有人這樣說。
他抬起頭來,看到少女烏亮的黑髮,晶瑩的面板,閃亮的眼睛,那可怕的慘綠燈光絲毫無損她的容貌,翁君心頭一寬,世上沒有什麼景象,比美貌健康的少女更加賞心悅目,他在心中讚嘆一聲。
那少女像聽到了他的心聲,嫣然一笑。
地下室本來有點兒陰有點兒冷,翁君不知嘀咕了多久,此刻他渾忘此事,書本已經疊好,少女要離開了,他連忙說:「你可知道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喝杯咖啡?」
少女轉過頭來,「五分鐘的車程算不算附近?」
他笑道:「太理想了。」
他們是這樣認識的。
等到喝完咖啡,少女與他在馬路分手,他抬起頭,看到暮色四合,才感覺到空間與時間的存在。
翁文維沒有即時回家。
他坐在地下鐵路其中一卡車廂裡,忘記下車,自一個終站乘到另外一個終站,耳畔充滿轟轟轟的聲響,一個鐘頭,兩個鐘頭過去,他什麼都沒有想,腦子裡也只有轟轟轟的聲響。
終於他下了車,已經錯過晚飯時間。
他住在唐人區一間舊屋的地下室裡,替他開門的,是他的未婚妻簡金卿。
翁文維知道,他已回到現實的世界裡來。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未婚妻滿臉不悅。
簡金卿繃緊面孔已有多年,也難怪她毫無歡容,四年前他倆同時出發前來進修,一年後為著生活,她放棄學業到中華料理店做服務生,一手包攬未婚夫的學費,兩人的房租、電燈煤氣,食物與一切雜費。
三年這樣的生活把面色紅潤性格活潑的少女訓練成一個壯志盡消,錙銖必計的女人。
她犧牲得越大,翁文維越是怕她,漸漸兩人的關係由情侶變為主僕。
本來一切已經過去,翁文維終於畢業,他們可以衣錦還鄉,同時簡金卿說:「現在輪到我念書,你賺錢了,還有,明天就去買那件九百元的大衣。」她臉上已經透出一絲笑意。
翁君心裡寬慰,四年債務用四年償還,八年之後,他們可以過身分平等的生活。
可是今日,他碰到那個少女。
他忽然聽得未婚妻問他:「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到書店去替老劉找一點兒資料。」
「你幫老劉還幫不夠?」
答應老劉的時候,他的確非常勉強,但是那天陽光好,心情也好,又有時間,市面五百多間書店,他偏偏要走到那一家去,而少女正在地牢裡,站在他隔壁。
這樣的機會,到底佔億分之幾?
「你可要現在吃飯?」
翁君知道那隻不過是超級市場現賣冰凍的牧人餡餅或是漢堡牛肉。
「我不餓。」他說。
剛才在俄國茶室他已經進過小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