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停在何弈的眼角——這個角度有些失真,光線也模糊,但他大致記得這位好學生的眼角是略微下撇的,水墨般清清淡淡的一撇,溫和無害,現在卻不知為何帶上了點兒同他針鋒相對的痞氣,無聲地對峙著。
他眨了眨眼,某種狼群裡摸爬滾打出的野獸本能不會出錯,正指向十分有趣的方向——他在何弈身上嚐到了同流合汙的味道。
於是他倚在窗前,混不在意蒙塵的窗臺,看著站得筆直的少年,笑意始終含混:“騙你的,回去上課吧,好學生。”
何弈似乎還想說什麼,被下課鈴打斷了,不上晚自習的走讀生沸騰起來,住校生則湧向食堂——遲揚朝他揮揮手,轉身跟著二樓卷向一樓的人潮走了。
晚自習只留了十幾個人,遲揚是走讀生,住在離學校兩站公交的地方,但他家沒人做飯——說好聽點是沒人管著,難聽點就是父母雙亡孤狼一匹,住過幾年孤兒院,被接到家境優渥的地方也不習慣,前前後後作弄走了五六個保姆,終於如願以償迴歸了孤狼生活。
孤狼跟著廣大平凡學子一起吃食堂五塊錢一頓的飯,然後跟著廣大平凡學子的步伐回教室,平凡學子上晚自習,他提前開始睡覺。
唯一不同的是在食堂沒人想不開跟他坐一桌,回教室路上沒人搭伴,到了教室也沒有同桌,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的單張課桌前。
他身上有股子渾然天成的痞氣,也不知道是那個素未謀面就給人打死在火併裡、生前小老婆一抓一把的親爹遺傳給他的,還是他自己在三無孤兒院裡摸爬滾打出來的。
甚至他挺冤枉,只是成績墊底,在校外狐朋狗友裡混一點兒,壓根也沒有在學校惹是生非過,就給貼了個狼人標籤。
還是個浪漫的狼人,正經愛情沒有,奔著他這張臉這個家境貼上來的不良少女隔三差五地換,濃妝豔抹的,幸好談得不走心,跟人走個腎也用不著親化妝品。
倒是早早學會了談戀愛那些明騷暗撩的技巧,他在這方面一點就通,情話信手拈來,彷彿天生就是為了人類繁衍事業而生的——可惜繁衍不下去,他對小姑娘沒什麼興趣。
幾個月來唯一讓他有點兒興趣——還不是春心萌動的興趣,純屬覺得好玩——的好學生,他們班長,半小時前躲教學樓背後抽菸那位,正坐在講臺上盯班,一個一個地點名看晚自習人齊了沒有。
少年音質清冷,不緊不慢吐字清晰,似乎對待每個人的名字都很認真,唸到“遲揚”的時候也沒有異樣,彷彿半小時前那場對峙沒有發生過。
遲揚撐著下巴,一隻手放在桌上光明正大地擺弄手機,聞言懶懶地應了一聲,到。
過道陰影裡看不清,現在換到教室的白熾燈管下,何弈的眉眼就很清晰了——至少他沒有記錯,這位好學生的眼角確實是溫和而無害的形狀。
何弈點完了名,低頭開始寫自己的作業。他坐得很直,只有這時候才會戴上眼鏡,細細的黑框,溫潤的書卷氣沉澱下來,安靜坐在講臺上的模樣讓人很難與菸酒後巷聯絡到一起。
但倚在那兒吞雲吐霧的也是他,按滅菸頭的動作無比熟稔,抽過煙的人都能看出來他不是第一次,不僅熟練,還頗為樂在其中。
遲揚又琢磨了一會兒這人抽菸的場景,覺得很有意思,便隨手開啟他的朋友圈看了一眼——很普通的學生模樣,動態不多,偶爾發一條也是關於自己生日、假期或是對時事的感慨,底下同班同學的評論就不少,還會順勢聊兩句,看起來脾氣好人緣也好,和他自己三句不離髒字兒且常年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畫風迥異,是個完完全全站在陽光下的人。
這種人也會抽菸麼。
還這麼挑釁地看著他,彷彿確信自己滴水不漏的好學生面皮沒人能拆穿似的,說什麼“你猜他們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