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如果你是認識我的話,你想我還能與她一起吃飯喝茶嗎?」
「人家是好意。」
「我一向不管這些。」
「小白,你還是回歐洲去吧,」張說:「你根本不是中國人了。」
我哼一聲,「你別以為洋人個個都像我這麼瀟灑。」
「你並不是瀟灑,你不過記仇,什麼人得罪你,你便記一輩子。」
我差點沒拍手,一邊說,「講對了!」
我掛上電話,心中很替雅倫馮惋惜。
這麼快便投降,年紀還很輕,三十上下,剛剛開始,為了一點點的安全感,娶個需要他(並不見得是愛他)的妻子,就此渡過下半輩子。
雅倫馮是有一點潛質的,將來他這個潛質若是不發揮還好過,若是他處處求進步,麗絲會被他遠遠拋在後面,他們的婚姻仍然不持久。
我隨即想:這是旁人的事,與我無關。
那夜卻失眠了。第二天睡到中午。家裡冷清清的,我有點懷念別人小家庭的熱鬧,然而別人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我不能在小公寓裡生兩個粗糙的孩子,把他們養大,在廚房中一天煮三頓飯,穿一條牛仔褲去買菜,閒來往菲律賓旅行。
我還要作畫與開畫展,我尚未成名,我的生命還有一大段要走的路,我不能自尋障礙。
門鈴響了起來,我披上睡袍去開門。
門外是雅倫馮。
本想諷刺他幾句,終於忍住。相識一場,分手在即,寬容點算了。
「聽說你明天要走。」他說。
「正是。」我說。
「這所公寓呢?」他問:「任它空置?」
「這種小問題,何必操心。」我說:「你呢,聽說結婚了?」
「是。」他默然。
「你們會很快樂。」我說。
「我最恨你言語間的蔑視:『你們』『我們』。」他說:「一輩子忘不了。」
我很覺歉意。
隔了很久他說:「人們很奇怪,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我想說:我才不會那般妥協。可是終於又忍住。
我說:「祝你幸福。」
「小白,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只能過普通的日子。」他起身告辭時如此說。
他所不知道的是,我也是一個普通的人,只是生活方式不同,就在不久之前,我對他很有一點感情。
我們之間只差那麼一點點。兇徒從莉莉家中出來的時候,她跟我說:「你一個人進進出出,難道不害怕?治安這麼壞。」
我聳聳肩,「盡最小心罷了,真有什麼事,找個手無駁雞之力的男朋友同行,未必有保護作用。」
我獨自開車回家,停好車,用鎖匙開鐵門。
守門的人向我點點頭,我問:「好嗎?」
他說:「四十四號來了警車與救傷車,此刻還沒有散呢。」
「什麼時候來的?」我問。
「傍晚,有人開槍傷人。」
「入屋行劫?」
「不是,仇殺。」
「傷者死了沒有?」
「沒有。送到醫院急救去了。」
「兇手呢?」
「也許在這附近,也許已經走遠了。」他閒閒道來,就如說報上另一宗新聞般。
我進鐵門,按電梯。
電梯還沒有下來之前,我慣性開信箱。信箱中有三份雜誌兩份帳單。
進電梯我按九字。
出電機,正預備開另一重鐵門,忽然有一個男人竄出來,用一件烏油油的武器指著我。
那是一柄槍。
我比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