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這大約是一生與皇帝最後一次見面,也願意為輔佐了近三十載的皇帝獻出最後一點良策,懇切道:「擇皇孫,穩大局。」
皇帝穆楨與他相隔一張案幾而坐,陰雨天昏沉的天色透過窗戶灑落在她臉上,使她整個人都顯得沉鬱凝重。
聽了左相的回答,皇帝穆楨發出一道短促低沉的悶哼聲,像是並不意外這樣的回答。
「這麼說來,」她緩緩道:「你也覺得楊太尉的主意好?」
近日朝中有幾股立皇孫的聲浪,皇帝坐在高處看得分明,背後都是楊太尉在穿針引線。
左相韓瑞沒有點評楊太尉的行為,只是道:「人皆有私心。」他頓了頓,「不管獻策之人的私心是什麼,這私心合了公心,便無害。」
這皇位終究是要還給周氏子的。
皇帝只剩了一個兒子,那就是幼子周眈,雖然已近弱冠之年,卻還是擔不起事兒、也不願意擔事兒,只管閉門修書。況且這是皇帝最後一個兒子,真要是架上了儲君的位置,暗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生歪心思。有廢太子周瞻的前車之鑑,現下立周眈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而若是立世宗其它的兒子為儲君,一來是皇帝這一關難過,二來是諸位王爺年富力強、又彼此有爭競之心,立誰都會起爭端。
「若是從皇孫、重皇孫身上著眼,把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們接到建業城皇宮中來,不拘是哪個王爺的,都養在陛下跟前。」左相韓瑞想的是老成謀國的策略,「一來是看他們的秉效能力,二來待他們長成、總要十來年光景。」
最關鍵的是,在這期間,擇儲君的權力一直還握在皇帝穆楨手中。
像廢太子周瞻為儲君時,權力迅速滑向儲君的情況,便不會再發生。
而在這項計劃中,還有一層隱秘的用意沒有挑明——擇皇孫入皇宮,其實也是手握了人質,要在外的王爺不好輕舉妄動。
正如左相韓瑞所說,私心合了公心,楊太尉這法子妙。
皇帝穆楨沉默坐在陰影裡,目光又落在左相面前的奏摺上,忽然輕聲問道:「你看公主如何?」
左相韓瑞也看向那雍州的喜報,橘皮似的老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蒼聲道:「公主殿下很好。」
當初雍州實土化的具體舉措文書,曾由右相蕭負雪帶給他過目。
他是親自把過關的。
從穆明珠在揚州平抑水災後的糧價、以工代賑、防治疫病,再到雍州實土化、平定蠻族、理清戶籍、力促農事,左相韓瑞每一樁都看在眼裡,對這位年輕公主殿下的評價極高。
「四公主殿下兼有世宗的謹慎細緻與陛下的胸襟氣魄,行事不避艱險,理政發心為民。」左相韓瑞並不吝嗇讚美的話語,緩聲道:「雖然如今年歲尚小,進退有跳脫之處,然而假以時日,必有美玉自璞玉雕琢而出。」
韓瑞公允地評論了穆明珠一番,漸漸意識到皇帝不同尋常的沉默,慢慢止住了話頭,幾乎是震驚地抬眸望向陰影中的皇帝。
皇帝穆楨知他明白過來,輕聲又問:「公主如何?」
與方才一樣的問話,這次左相韓瑞卻聽懂了其中太重的含義。
他本就老邁體虛,在未曾設想的刺激下,便覺眼前發昏,手臂垂下去,撐著案幾穩住自己,顫聲道:「陛下是說……」
陛下是在問公主作為儲君如何!
皇帝穆楨見狀,從案幾一側寶匣中,取出一隻瓷瓶,從中倒了兩枚凝神丸出來,遞給左相韓瑞。
左相韓瑞將那丸劑壓在舌底,隨著唾液化開的苦水泛開,眼前才再度清明起來。
只是一個暗示的提議,便讓經歷過幾十年風浪的穩重左相如此失態。
韓瑞定下神來,虛弱道:「不可。」他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