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當拓跋弘毅逐漸掌權的時候,他身邊的宦官,凡是曾向趙太后報信的,也是一個不留,盡數殺之。他原本親近的臣子,只要與趙太后有所勾連,也是不留活口。趙太后在周國留下的奸細網,其實拓跋弘毅原本可以加以利用,但他選擇了讓鄧玦供出來,將他們一網打盡。
拓跋弘毅這個皇帝,可以說在臣下的忠誠度上是有潔癖的。
哪怕落上了一絲烏痕,也要不得了。
「這次朕離開建業,要郡主監國,她有一句問話倒是叫朕愣住。」穆明珠沒有直接說沔水運兵之事,彷彿閒談一般,道:「她問若是長秋宮生事,當如何處置。」
長秋宮是太上皇的居所。
大周當初宮變,所謂的遜位詔書不過迷迷外人的眼,穆楨豈能甘心退位?不過是形勢比人強。
「她是朕的母親。」穆明珠輕聲道:「朕如何不愛重她?可是梁國虎視眈眈,內部世家強盛,朕不得不請太上皇避居長秋宮。」她轉頭看向鄧玦,意有所指,道:「為成大事,只好辜負親近之人。」
對於鄧玦而言,在私人感情上樑國皇帝正是親近之人。
穆明珠彷彿只是隨口提起,又道:「此前兩國兵馬在上庸郡與襄陽僵持,一次戰役便是成百上千的人死去——那些士卒都還太年輕。一個嬰孩,從在母親腹中開始,到呱呱落地,三災四病,長成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其間父母要付出多少心力?待到筋骨強勁,他們卻不能耕種謀生,反而要拿起長
槍保家衛國。這樣十幾二十多年養出來的年輕人,戰場上刀槍一中,幾乎便送了半條性命,死了當日便燒成了灰飛。朕每當想到這裡,就覺得痛心已極。」
鄧玦靜默聽著,發現他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
不但是他,就是梁國皇帝拓跋弘毅也從未想過這一點。
他與拓跋弘毅在一起的時候,也會討論起戰事,但談論的往往是兵力強弱、調兵遣將、百姓賦稅、人丁興衰等等。他們不曾細化到一個家庭中,去思考一個戰死的年輕人背後,他的長輩曾付出了什麼。他們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將軍,見慣了大陣仗,當一切化為紙面上的數字,似乎便缺少了對生命的敬畏。
鄧玦有些出神地望著穆明珠,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是他和拓跋弘毅太狹隘,還是因為穆明珠是女子?
這是女皇帝的視角。
一個生命的誕生,本就是從母親骨血中來。
所以比起男皇帝,女皇帝會更珍視每一個人的性命,因為每一個人都經由一位女子十月懷胎而來,更有懷中哺乳一二載。
他進而想到拓跋弘毅與穆明珠不同的為君之道。
拓跋弘毅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忠於他的,當然可以殺,因為他是一國之君,有太多人可以供他驅使,殺光眼下這些不夠乾淨的,自然還有更好的。
而穆明珠則是能恕則恕,除非必要,不會妄殺。哪怕是她那個表哥,當初在雍州完全可以殺了之後不留後患,可是她並沒有濫殺,只是選擇了與他的問題相當的懲戒。穆武雖然竭力遮掩,但瞞不過鄧玦的眼睛。只是像鄧玦這樣的人,看透卻不會說透,既然皇帝沒有發話,也就只作不知。
這背後的原因,是否也來自兩位皇帝對生命的珍視程度不一樣?
「其實讓出上庸郡,我們擔的風險不小。」穆明珠又道:「可是僵持下去,這場戰爭就會像絞肉的機器一樣,把梁國驍勇的年輕人無情絞殺。所以朕願意一試,讓出上庸郡,賣個破綻給梁國。」
梁國拿到上庸郡之後,皇帝拓跋弘毅才能用鄧玦這張牌,從水路發兵南下,至少在抵達襄陽之前,不懼大周攔截。
而鄧玦是個雙面間諜,他一旦反水,便會給梁國兵馬致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