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好接。
好在皇帝穆楨旋即自己轉了話題,對蕭淵道:「你這趟回來可去見過你父親了?」見蕭淵神色便知他不曾去過,又語重心長道:「去濟慈寺上柱香,別叫你父親掛念著。」
這也就是蕭淵,竟膽敢反駁,不為「孝」字所束縛,「嘻」的一笑,直接道:「臣父親若是還掛念著臣,就不會變成『懷空大師』了。出家人,四大皆空嘛。」
皇帝穆楨無奈,卻也喜歡他在自己面前這樣講真話、講實話,搖頭笑道:「你這孩子啊,聰明沒用在正道上,儘是些歪理!」語氣溫和慈愛,並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
一時說笑過後,蕭淵退下。
皇帝穆楨擺手示意,原本室內四角默立的宮人也魚貫而出。
門窗合攏的側間內,只剩了皇帝穆楨與穆明珠這對母女。
方才蕭淵在時營造的歡樂氣氛已蕩然無存,空氣中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緊繃。
皇帝穆楨坐在小榻上,面上神色還算溫和,看著坐在下首的穆明珠,問道:「往摩揭陀國的隊伍帳簿,你都看過了?可有什麼要刪改之處?」
明年是佛誕九百年,皇帝穆楨下令,大周僧侶雲集建業,從中整飭了一支三千人的隊伍,由濟慈寺的虛雲為領頭,要迢迢前往摩揭陀國,取真經而回。
從大周到摩揭陀國,不只路途遙遠,中間更要經過許多不知名的小國,困難重重。
而皇帝取真經的心很誠,供僧侶隊伍之用的財物,毫不吝嗇。
穆明珠這樣做過戰爭後勤的人看來,每一筆花費都覺得肉疼。關鍵她很清楚,大周現下最重要的並不是取什麼真經,而是要集合所有的力量,應對臥榻之側、虎視眈眈的梁國。此時的僧侶不似後世,不禁肉食,不服徭役,個個身強體健,整日舞刀弄棒,拉到戰場上去,換了甲冑就是精兵。三千名僧侶,巨量的物資,只為了取真經而去,在此時此刻,實在太過奢侈。
穆明珠斟酌道:「取真經一事,關係重大,隨虛雲出行的這三千僧侶,更是代表了咱們大周的臉面。倉促中選定了這三千僧侶,似乎不甚妥當。不如仿南山書院的例子,在僧侶之中也以考試、辯論層層選拔,如此二三年之後,選出有真知灼見的高僧,使之與虛雲一同取真經歸來,才算是不墮母皇聲名。」
她沒有提帳簿上財物的事情。
然而穆明珠的話雖然委婉,提的也是好建議,但皇帝穆楨何等老練,聞言淡淡「唔」了一聲,一針見血道:「公主認為朕此舉有浪費國力之嫌,又礙於一個『孝』字不好直接反駁,因此先使它一個『緩兵之計』?」她說到最後,像是滿意於自己的這則玩笑,「咯咯」笑了一聲。
穆明珠卻出了一身冷汗。
礙於「孝」字,還是留了體面的說法,若是尖刻些道來,說她「居心叵測、虛偽狡詐」也是貼切的。
穆明珠前世與母皇並不親近,只見過她在大朝會上理政的模樣,知道她極有手腕、但對外整體是寬和的。這一兩個月來,穆明珠跟隨在側間,卻是看到了母皇私下奏對時辛辣犀利的一面。
「女臣不敢。」她站起身來,恭敬垂著頭告罪。
皇帝穆楨轉而道:「那麼,前番新政之議,你仍是認為不可嗎?」
新政之議,也正是穆明珠告訴蕭淵的「分歧」所在。
前世這個時間點,正是新政推行之時。
今世蕭負雪乃是重生而來,他最初仍是埋頭在新政之中,大約是認為前世新政之敗,在於他擬定的政策細節有問題。如此宵衣旰食兩年多之後,蕭負雪眼看著穆明珠在揚州、雍州所行大事,終於明白過來,新政之敗,並不在於細節,不管他怎麼窮盡完善這政策,從根上就是行不通的。新政的推行要靠什麼人去執行?靠朝廷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