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下!秦王殿下!」走到那兩列樹前十數步,弟弟高聲道:「您好了嗎?雨越來越大了,咱們得在天黑前趕到驛舍。」
無人應答,風雨之中只見樹間那金色的衣衫,似乎在輕輕動著。
弟弟還在呼喊,哥哥卻心中一驚,猛地跑上前兩步,已經看清了——那被莊稼遮蔽的、金色衣衫的下面是空的!
哥哥伸手抓起那被雨打濕,用兩根折斷的樹枝撐起的上衣外袍,胸中有驚雷炸響,「秦王跑了!」他按住腰間長劍四顧,厲聲道:「速派人就近搜捕!」
第192章
窗外雨一直下,思政殿側間內,氣氛有些冷凝。
右相蕭負雪躬身立在皇帝穆楨面前,身上紫色的官袍不知何時被雨水打濕,在他身上呈現一種沉鬱的色調。他的臉色蒼白,清雅的眉間難掩愁容,彷彿並非身在燃著檀香的溫暖室內,而是已經在冰天雪地凍了大半夜。他終於緩緩俯首,沉聲道:「臣,謹遵聖命。」
於小榻上背窗而坐的皇帝,見右相俯首,不動聲色鬆了口氣,撿起案上的新政總綱文書,遞過去道:「你做事一向細緻認真。新政有你主事,朕可以放一大半心了。」
蕭負雪雙手接過文書,他接下這差事,總好過皇帝起用楊太尉一系的子弟。
他保持著俯首的姿勢,許久未動。
皇帝也沒有出聲催促。
「秦王……」蕭負雪艱澀開口,他接到訊息趕來的時候,穆明珠已被送走。
此去摩揭陀國,萬裡迢迢,何等艱難危險!
誰能想到陛下會要公主領頭帶隊而去?
皇帝穆楨似乎就是在等他主動開口,此時不等他把話說完,便沉聲打斷,道:「朕知道你與公主師生八載,情誼深厚。然而國有大事,豈可囿於私情?」
她這裡的「私情」其實是私人情誼的簡短說法。
蕭負雪聽在耳中,卻覺心頭一跳,臉上火辣辣的。
「是。」他知自己無法說服皇帝,只能低聲應下來,望著案几上燃著檀香的玉雕佛像香爐,一瞬出神,如果說還有誰能勸陛下更改心意,大概唯有濟慈寺那一位了。
蕭負雪恭敬退下,冒雨而出。
思政殿側間,皇帝穆楨終於結束了一整日繁忙的政務,送走了公主,又安排了新政,一日之內解決了兩件大事,本該感到滿足。
可是她坐在窗下,聽著那無止歇的雨聲,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地心慌。
她按住心口,從案上瓷瓶中摸出兩粒自己命醫官配製的逍遙丸含在口中,隨著丸藥清苦的氣息往舌根蔓延,她漸漸感到那陣心慌過去了。
這叫她想起今日被送走的公主來。
那孩子在的時候,總是勸她留意身體,時時請醫官看過,像是有什麼不敢言說的擔憂,勸著她卻又拿捏著分寸,怕被疑心。
她一生育有四個孩子,其實沒有一個兒子似明珠這般體貼關切於她。
她想起明珠舉薦給她的醫官,彷彿是姓薛。那薛醫官人也機靈,給她診脈過後並不開藥,只請她閒暇時哼唱小曲、疏肝解鬱。
皇帝穆楨想到這裡,緊閉的口中,舌頭徒勞動了一動,心裡沉甸甸的,卻怎麼都不是唱歌的心情。
她終於走下小榻。
一旁的侍女迎上來,如常要服侍她穿衣,只當她忙完公務、要回寢殿。
皇帝穆楨擺手止住,望了一眼窗外的風雨,沉默一瞬,終是沉聲道:「取油衣來。朕要往濟慈寺去。」
哪怕是皇帝出行,已下鑰的宮門處,守門的宿衛還是要驗明正身後,才開門放行。
因今日佛誕,城門倒是比平時晚兩個時辰關閉,好讓城外來的百姓能在拜佛之後、當日從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