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也不看路,竟一腳踏在雨後的泥窪上。
辛桃馥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見先生滑了一跤,滾下了山坡。
辛桃馥大吃一驚,沿著另一頭的山路往下走,走到了坡底下,見殷先生百年難得一見的狼狽,渾身是泥,全無那翩翩風采。
先生緩慢地坐了起來,似乎想要站著,但腳下一滑,又重新摔了回去。
辛桃馥看出來,先生應該是摔到腳了。
辛桃馥站定在一旁,忽然想起一個故事:
一個惡魔被關在法陣裡,要等一個人類來救他。
等了一年,惡魔在裡頭打轉,發誓,如果那個人來了,惡魔要好好道謝。
等了兩年,惡魔在裡頭打轉,發誓,如果那個人來了,惡魔要實現他的一個願望,無論是什麼。
等了三年,惡魔在裡頭打轉,發誓,如果那個人來了,惡魔要把他吊起來,用最可怕的刑罰折磨他,教他知道什麼叫“度日如年”。
……
等了一百年,惡魔已經沒有氣力打轉,他發誓,只要那個人願意來,他會親吻那個人的腳趾,為之獻上自己所有的所有……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殷先生“獲救”的時候,日已暮。
而且,他已錯過了兩頓正餐——說起來,殷先生活了二十好幾年,卻從沒有一天餓過肚子——他以為自己是餓過的,比如加班太專心而忘記吃一頓飯,回過神來發現肚子空空的那種淺薄的飢餓,馬上就能得到滿足的飢餓感。
和現在不一樣。
從沒餓過肚子的人是很體面的。
從沒餓過肚子的人卻是從未知道餓肚子的厲害的。
沒餓過肚子的人認為最大的空虛是心靈上的乾涸,是寂寞的情懷。而當一個人真正餓過了,才知道什麼空虛都沒有胃部空虛來得尖銳而迅猛、纏綿而悱惻。那是海水一樣淹沒的潮浪,是滔天的無力感,將你身體抽空的同時卻又把洶湧的食慾將你四肢百骸填滿。
比餓更可怕的,是又冷又餓。
這是正月的山裡啊。
他為了幹活方便,又仗著年輕體壯,穿得少,要是一直幹活走動,倒也不覺得冷,但是躺在泥潭裡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寒冷的侵蝕是可怕的,切膚的,入骨的。
相思入不入骨不知道,寒氣是一定能入骨的。
那種冷就像是骨頭被敲了一道縫,裡頭被塞了冰塊,炊煙裊裊似的冒著寒氣。
直到此時此刻,體面尊貴的人才能理解為什麼都說“溫飽”才是人類最重要的需求。
沒了這兩樣,人比畜牲也高貴不了哪裡去。
只是殷先生的意志總是比常人要強大一點,他並沒有過分失態。又或許是因為他忍受飢寒的時間還不算長——只是大半天而已。雖然大半天的飢寒交迫對他而言已經是一生一次的極致體驗。
他自然不會露出那個“等了一百年的惡魔”那樣卑微的姿態,但辛桃馥能清晰看到,當自己出現的時候,殷先生眼裡的光。
殷先生眼裡有光,在黑沉沉的夜色裡幽微如螢火。
他雖然滿身泥濘,姿態狼狽,但奇怪的是他那種穩如泰山的氣度仍在,他那張印象派油畫似的笑臉仍在,他那輕聲低語的魅力仍在。他只用那樣的氣度、那樣的笑臉、那樣的嗓音柔柔說:“你來了。”
他沒有那個惡魔的憤怒,也沒有那個惡魔的感恩,更沒有那個惡魔的卑微。
他似乎仍是殷先生。
辛桃馥臉上露出焦急、緊張和關切——依舊是他慣用的三分演、七分真。他是真的關心殷先生的安危的。
而且,他也對殷先生有著幾分真情實感的“愧疚”。
是他故意把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