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桃馥一邊去擰毛巾一邊撥通了班子書的電話。
班子書的聲音久違地從手機那頭傳來:“怎麼了?”
辛桃馥道:“我知道不該煩你,但確實是有急事……”
“我知道。”班子書的聲音沉穩如水,“不是有急事你是不會找我的。”
辛桃馥道:“先生在瀟湘小築這兒發燒了,我想叫個醫生來,只是大半夜的又在山上,不知怎麼弄。”
班子書簡單答了六個字:“別擔心,交給我。”
班子書的話彷彿有魔力,辛桃馥還真放下心來了。
他掛了電話,又去照顧殷先生。
殷先生似是燒迷糊了,但又能半睜眼。辛桃馥竟不知怎麼辦,拿起雨棍,又搖動了兩回,似在哄孩子似的。
棍子裡發出的沙沙雨聲確有安神的功效,殷先生似沉靜了一下,眼神沉沉的,半晌卻忽抓住辛桃馥的手臂,從唇間沙啞道:“姨母……”
辛桃馥愣住了,不知何言。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殷先生聲音啞啞,似砂紙磨石,似杜鵑啼血。
他好像困在籠子裡的野獸。
殷先生眉目素來鋒利,眼角冷峻,此刻卻因病而染紅,氤氳出一股極為脆弱的病氣。
辛桃馥心下一跳,又彷彿時光回溯。
好像殷先生也不是殷先生了,是辛桃馥本人在往一面水鏡裡看,看到的模糊的幻影。
時光是遙遠的虛幻的,但感受卻永遠真實,刻骨。
他被母親拋棄的那一天——他彷彿也這樣抓著某個大人的手臂,痛苦而又隱忍地問“媽媽,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醫學奇蹟
辛桃馥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先生,對他,辛桃馥真正生出了無限的耐心和關懷。
他原想著要扮演一個真心關心先生的陪護,可現在他已經忘了自己要扮演角色這件事了——或許這樣的效果還更好,只是昏昏沉沉的先生是不能欣賞這種“演出”了。
辛桃馥從屋子裡常備的藥箱裡取退燒藥給先生服下。
先生的病情似乎沒有辛桃馥想的那麼嚴重——可能因為先生平日總是那樣的無堅不摧,這銅牆鐵壁驀地出了裂痕,叫辛桃馥亂了方寸,只當成一件大事,慌慌張張的去報告班子書。
而事實上,這只是極為尋常的發熱,先生的身體也好,吃了藥很快就清醒過來了。
昏沉的時候,殷先生或是沉默,或是囈語,沙啞的聲音充滿顆粒感,猶如細小的沙礫在唇間滾動。
清醒的時候,殷先生的笑容便回到臉上,雖然虛弱,卻仍能辨認出辛桃馥的輪廓,輕語道:“你也別忙了,先歇著……”
辛桃馥正想說點兒什麼,電話倒響起來了。辛桃馥拿起手機一看,上面赫然寫著“班子書來電”。他想起殷先生現在不喜自己與班子書單獨聯絡,便笑了笑,解釋道:“我看先生病了,一時沒了主意,給子書哥打電話求救呢,他現在給我回電了。”
殷先生眉眼微沉,似乎為此不快。
辛桃馥立即撒嬌賣痴:“先生那個時候可沒把我嚇壞了!我真的擔心得要死!”
殷先生即時笑了:“這有什麼……”
說著,殷先生伸出手指,替辛桃馥把電話接通,並動作流暢地摁下了“擴音”。
班子書的聲音從揚聲器裡發出:“辛少爺,我和醫生準備好要過來了,只是山路不好走……”
辛桃馥便想:對啊,這大黑天的,山路確實不好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