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想琳夫人死後,族女總是要見弟弟的,但不知為何,心裡卻感覺,族女不會見阿略了,這句話便自動蹦了出來。
花尋歡出了一會神。
“他對我記憶很淡,我覺得很好。”她笑道,“就這麼淡下去吧,直到忘記我。”
貴喜似懂非懂地低頭,只覺得心中難受,卻又不明白為什麼難受。
“去吧。”
她抱著書,慢慢退了出去,在門口忍不住回頭,看見族女靜靜盤膝坐在榻上,也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望著她,她半長的紅髮沾了血,黑暗中幽幽的豔。
她忽然不想走,覺得這麼一轉身,便將永遠不見。
然而花尋歡已經按動了機關,門扉漸漸合起,她倒退著踉蹌而出,在光影完全合攏之前,聽見族女大聲道:“告訴她們,我很好。我只是厭倦了這塵世,離開了。從此後浪跡天涯,行走人間,去一切最美的地方,再沒有孤獨煩惱……”
“咔。”門扉合起,牆壁如故。
貴喜緊靠牆前,腳尖頂著牆壁,似乎從腳尖到心底,都徹骨的涼。
她恍惚覺得族女剛才的口氣很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那還是多年前,她沒有離家時,最愛用的口氣。她總是甩著一頭紅髮,在院子裡大聲地唱,“雲端上的花兒開,霞光落在我的發,美麗的少年你在哪,伴我雙雙來回家……”
貴喜軟軟靠著牆壁,忽然落下淚來。
……
光影合攏,黑暗降臨,花尋歡靜靜坐在黑暗中。
她討厭黑暗,當初被逐出家門前,她曾在黑房子裡被關了七天,險些發瘋。
沒想到到最後,也許她還是要在黑暗中死去。
她起身,再次開了暗室門,出門去逼問琳夫人,為自己,也為容楚,尋求生的最後一絲希望。
然而琳夫人只是無力地搖頭,她的呼吸漸漸弱下去,半夜的時候,花尋歡眼看著她的臉色,漸漸化為一片透明的霜白。
她慢慢地站起身,心中一片冰涼。
希望的花,從來不肯開在命運的冰川上。
她站起身,沒有再試圖問什麼,她需要最後一點時間,為自己安排永恆的歸處。
她走回暗室,關門,從懷中掏出一根小小的鋼絲,卡入了暗室的機簧。
這門,以後永遠不能再開啟。
然後她爬上榻,端端正正坐好,點燃榻前香爐,將一枚鮮豔的紅寶石頭簪,插在鬢上。
“你這紅頭髮,配上紅寶石簪子就很美。”
“這是我給你的……定……”
二十三年歲月,濃縮於此刻紅寶石熠熠之光,那些青春、愛情、幸福、喜悅、孤獨、寂寞、眼淚、離別……都不過是此刻黑暗中紅光流轉,落在她同樣熠熠紅髮。
是年春草蹄下發。
是年少女顏如花。
是年銅鼓擂新曲,是年無憂彩裙揚,是年雷霆攜霜降,風雨紅塵又一方。
又一方。
那一方天涯盡頭雲海深處,有五越最美的青青竹林,清晨的露珠沾滿赤裸的雙腳,潔白的腳踝串著閃亮的金鈴。
淨土之上,鮮花之下,無貪戀,無嗔怨,無遺恨,無牽連……人世間種種,不過換我甩髮掠裙大笑去,一路芳香。
來,聽我唱。
聽——我——唱:
雲端上的花兒開,霞光落在我的發,美麗的少年你在哪,伴我雙雙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