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昱搖頭,“讓他走……”
太史闌無語,看那模樣,司空昱根本不相信她,不過她自己也不相信她自己。
她是遵守諾言,但那只是對朋友,至於敵人——我都要殺你了,我跟你遵守個屁的諾言?
但怎麼能讓司空和耶律走?怎麼能留下耶律性命?司空昱如果是絕情絕義的人倒也罷了,問題是他受的教育太正統,多年來的執念太根深,忠孝節義恩情親情他都想兩全,都拋不下,偏偏這些都是對立的,他夾雜其中,如何自處?
到最後,還是會如今日,無法兩全,只他碾軋其中,粉身碎骨!
何況殺她任務完不成,耶律家就會逼他轉頭潛伏東堂,東堂別人她不知道,上次遇見的錦衣人何等人物?將來司空如果被他發現,又是何等下場?
“讓我們走……”司空昱咳嗽,一咳鮮血流得更急,唇邊有血沫濺開,他垂下眼睛,看著那斬落的袍角,唇角慢慢浮上一絲苦笑。
一刀斬袍,一刀斷情,血落的此刻情分也落定,這是天意。
“你我已……割袍斷義……”他慢慢閉上眼睛,“今日之後……不必再對彼此……容情……”
太史闌閉上眼睛。
身邊,容楚終於開口,“讓開道路。”
他握住她的手,攬緊她的肩,予她一個安慰的姿勢;她靠在他胸膛,閉目仰首。
護衛們無聲讓開一條路,耶律靖南毫不猶豫爬起,將司空昱背在背上。
容楚遞了樣東西到司空昱手裡,隨即道:“耶律大帥,希望你良心還在,懂得善自照顧令弟,否則這靜海乃至南齊,再無一步你可行走之地。”
耶律靖南冷哼一聲。司空昱忽然扼緊了他的喉嚨,厲聲道:“走!快走!”
還想罵幾句的耶律靖南只得閉嘴,默不作聲揹著司空昱躍起,眾人默默讓開道路,看見一抹鮮血順著一線躍起的軌跡,驚鴻一般灑下。
太史闌怔怔望著那一抹血虹,和那低低俯下的背影。
今日之後,多半天涯永別。
從來亦敵亦友,緣系似有若無。他救她無數,也曾數次刀劍相向,今日一刀臨別相綻,終斷萬千橫豎絲,覆一地寂寥旅途。
開在半途的花,未綻便枯。
但望他此後一路,無她也無人間煩難,深海星空的眸子裡,能對映進生命的另一層熙光。
耶律靖南已經掠上圍牆,半空中司空昱忽然回首。
一霎回首,一霎回眸,他嘴唇蠕動,輕輕兩個字。
“保重。”
耶律靖南身子拔高,一竄不見,最後一霎一顆淚珠,彈落於牆頭蒼耳。
太史闌怔怔看那一抹血和一滴淚,在視野中消逝。
“太史,讓我照顧你……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讓你遠離殺戮和戰爭,做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滄海之上,言猶在耳。
這一生,她要不了他的幸福,給不了他幸福,甚至不能去為他營建幸福。
她閉上眼,靠住容楚,面對他離去的方向,兩行熱淚,終於緩緩落下來。
==
一夜之間起了風,又停了風,再過了一個晝夜,離別的時刻到了。
司空昱走後,太史闌總有些懨懨的,為司空昱的命運擔憂。
東堂那位殿下的本事,她算是領教了,這人便如一層陰影,覆在司空昱的前路上,她甚至想不出他要如何在那人可怕的目光下前行。
或許,那已經是另一段故事了。
司空昱的陰影未散,離別又來,她一大早醒來,真恨不得就此病倒不要起身,身邊容楚已經起來穿衣,將手按在她額頭,猶豫一下道:“外頭風大,要麼……我去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