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難眠的夜晚。週四順這些天一門心思籌備閨女嫁妝,上午之前還不覺得往後他家三丫是別人家的人。
滿滿一屋子嫁妝抬走,看著突然空蕩蕩的西廂房,再瞅他家三丫屋裡也空蕩了不少,他才發現這回不一樣了。
孩子出嫁了,很快和被賣出去想見一回嘮上兩句貼心話都難一樣。哪像在家,在自己眼皮底下早見著、晚瞅見。
他喊一聲三丫,孩子能立馬應聲見著;他心裡不舒坦了,孩子就能立馬倒茶哄他勸他,啥火氣都一下子沒了。
他想啥,他家三丫都懂。
他家三丫不會嫌棄他這個爹沒用護不住她,更不會嫌棄他這個爹沒出息靠她養家,每回上府城都會老心疼他了。
他的三丫不到他腿高,她會邊抹淚邊傻樂著說,爹我都能吃飽穿暖,沒捱打,好著呢,你把銀子帶回去給弟弟找好大夫。
他家三丫不到他腰高,她會搖晃著磕著的小腦袋,說,爹,真不疼。老太太讓我養著,我機靈著呢,你瞅我都長肉了。
他家三丫終於長高到他腋下,她說,爹,買牛車吧。地裡活太累人,你別幹了,找長工。誰說你懶,你駕車來瞅我。
他的三丫終於長大了,長開了,大熱天洗把臉,他才瞅出孩子還盡挑他兩口子長處長,他怕啊,在府裡為啥裝醜。
往事一幕接著又一幕出現在腦海,週四順雖然知道很沒出息,但還是沒忍住,在他家三丫的房裡哭了一通。
周半夏不停遞手巾,遞給爹,還要遞給娘。最後連兩個弟弟一個低頭掉淚,一個嚎嚎大哭,你們真不能再哭了。
知道的是我們一家人緬懷過往,不知的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不看大晚上的連家裡客人都驚動了,還不敢進屋。
“爹的三丫啊,爹從來沒想過把你嫁出去是這樣子。咱不嫁了,爹明兒就賣地,咱們一家子立馬搬走。”
“好,不嫁了。”周半夏連忙哄人,“爹說不嫁就不嫁,咱嫁妝也不要了。收拾收拾,我先跑去城裡等你們。”
週四順狠狠搓把臉,正放下手呢,心裡一喜,“不急,爹這會兒先去找顧老二探口風,他要啥都好說……”
“還當真了!”李氏急得伸手便去掐他腰間肉,“這回跑了,閨女還能一輩子不嫁人了?唉,遲早找人家的。”
“我就說給我三姐招上門女婿,你們不聽還罵我。”小河抹了把淚,跺了跺小腳,“我哥都覺得這樣好。”
是可以。總有吃不上飯的人家,兒子多了會讓兒子自找活路。但現在說這些晚了,三姐明兒就成親了。
周餘江悄悄將拿著手帕的右手放在身後,抬頭瞧了瞧爹孃,又看了看姐和弟,“六郎哥也不錯,近。”
周半夏以為大江會誇顧文軒這個姐夫人品好,沒想到最大的優點還就是一個兩家離得近,但好歹都不哭了。
總算不用再不停遞手巾。“可不,近就挺好。日子是自己過的,爹你還不信我能過好日子?”
週四順不想開口。
他自然是信的,他家三丫那麼點點大都能一個人在高門大戶熬出頭,還給家裡攢了大把銀子的。
要說蠢,沒誰家孩子能比得上他家三丫機靈,可也勞神。好不容易回來能過上省心日子,又結了這門親。
“咱爹不是不信,他是捨不得嫁妝都被抬走了。”周大丫可算等到屋裡沒人哭了,推門進來接上了話。
丟死人了。
難得今晚一家子回孃家陪三丫等她明兒出嫁,爹孃就來了這麼一齣戲,大姑爺躲屋裡都偷樂半天。
“滾犢子!”
周大丫樂哈哈地笑著看向周半夏,“你就是咱爹主心骨,一下子要成別人家的人,咱爹心裡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