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很多人在要緊關頭吐露心聲的時候,語氣都是反常的平靜,因為說的是實話,更設想過最嚴重的後果並且能接受,所以情緒並無起伏。
據他的印象,皇帝是瞭解這一點的,並且常利用這一點來判斷人們說的話是否屬實。遇事越是情緒激昂或痛哭流涕的官員——例如他的父親,皇帝越是反感,聽也是耐著性子給點兒顏面。
是因此,陸騫竭盡全力地控制情緒,使得語氣平靜、語聲平緩:“稟皇上,此事要從三年前罪臣稱病說起。在三年前,罪臣當差之餘,打理著府裡的庶務,收過幾筆地方官員、幾個商賈賄賂的銀子,他們說是定期孝敬太子殿下的。罪臣不敢存在手裡,哪一次都是當即到東宮交給太子,太子總是留下七成或八成,餘下的叫罪臣拿回去,有兩次多給了幾萬兩,說家父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這些事情之後,罪臣才知道家父與太子聯手斂財的事。
“時年秋日,不知為何,太子對燕王起了忌憚,要罪臣說服家父,向皇上坦白陸家收受賄賂之事,並說最要緊的是聲稱受賄是燕王有意藉助陸家斂財,最好是能隱晦地提醒皇上,燕王斂財是為著私下招兵買馬。
“罪臣與燕王自幼相識,情同手足,加之此事關乎家族安危,如何也做不出這種事,當面斷然回絕了太子,說受賄一事若是鬧到金殿上,我便實話實說。太子當場發了火,給我三天時間斟酌輕重。
“不知皇上是否還記得,三年前罪臣見過江四小姐回到家中之後,便向外宣稱得了瘋癲之症。那一日,正是太子殿下給出期限的最後一日。是在途中,太子身邊的侍衛問罪臣考慮得怎麼樣了,罪臣還是那個說法,侍衛就說,那就別怪太子翻臉無情。太子的意思是陸家若是不聽從他的吩咐,那就別怪他不仁,遲早要借燕王之手除掉陸家,讓我們兩方玉石俱焚。而在這之前,罪臣平日醉後出入青樓的事情,太子都會讓人掀出來,先把我除掉。
“罪臣明白,太子之所以單單找我而不直接跟家父言明,一是因為家父到底在官場打滾多年,真的與太子反目的話,事態就會變得特別複雜。而我不同,我失德的把柄握在太子手裡,要是想要保住身份、前程,就只能拼命地說服家父,家父因為愛子心切,總會選擇屈就。
“罪臣到底還是做不出陷害燕王的事,又生怕做過的糊塗事宣揚的滿城皆知,落得被逐出家門的下場,情急之下,索性出下策裝瘋。只是如何也沒料到,這事情居然會連累到江四小姐——也不知是誰傳出的閒話,說罪臣是受了她的詛咒。罪臣與她熟稔,她便是看在燕王的情分上,都不會害我。
“罪臣並沒想到,裝瘋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燕王殿下因為我的緣故,痛失所愛,命人時時看望我,盼著我快些痊癒說出原由,也好還江四小姐一個清白。一來二去的,燕王府的人看出端倪,燕王便知道我是在裝瘋了。今年他回到京城,便當面詢問我因何而起。我如何都不敢說,只求他寬限我一段時日,以此拖延時間。燕王同意了,讓我斟酌輕重,另外別再裝瘋。
“哪成想,太子見我恢復如常,竟舊事重提,說辭一如當初。我已度過三年不人不鬼的日子,他竟還是不放過。再者也明白,就算幫太子如願,自己和家族也是不得善終。
“因這種種,罪臣才暫避到了燕王府,詳盡地寫了一份供詞。今日聽聞太子去了刑部,擔心他可能用我的性命要挾家父,這才求韓指揮使護送進宮,稟明一切。皇上,罪臣自知是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東西,而今唯求一死,只請皇上對家父網開一面。”
陸騫在講述這些的過程中,便真的平靜下來——都已經豁出去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說完這些,他叩頭之後,伏在地上等待皇帝發落。
皇帝良久不語、不動。登基多年,從來沒有一件事,讓他這般的震驚、失望、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