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哦”了一聲,老太爺才緩緩道:“西北人重情念舊,誰對他們好,他們就記住誰……唔,華朝傳承了幾百年,西北的老百姓倒是知道有個華朝,後來群雄並起,西北三道,就有五國,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來打去,民不聊生,五國後來都沒了,但是那些遺臣還記得自己的諸侯國,老百姓卻是不記得,依然記得華朝……打了那麼多年,西北遍地傷疤,老百姓擦乾眼淚,洗淨鮮血,又重新開始艱難生活,知道事的,曉得有了個秦國,不知道的,都不知道頭頂上的皇帝是哪個……本來日子過得就艱難,熬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恢復點元氣,忽然又是苛捐雜稅,老百姓好日子沒過上,就記得有個皇帝要修道,要建宮殿,所以要老百姓拿出家當來……妻兒餓死,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本來也忍了,後來又是西梁人殺過來,當兵的又不爭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亡命天涯,想著年年往上面交銀子,當兵的打不過異族,倒也罷了,可是大片的人餓死,頭頂上的皇帝總不能因為修宮殿,活活看著老百姓都餓死吧?所以大夥兒都等著,等著發些糧食下來,不要吃飽,只要能填一下肚子,自己餓死沒關係,莫讓妻兒餓死……等啊等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一個接一個餓死,糧食卻一顆也沒有過來……!”
老太爺聲音低沉,就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在絮絮叨叨說著家事,他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滄桑,神情卻也是異常凝重。
楚歡雙眉鎖起,眼角微微跳動。
“楚督,你說,這些人心裡會怎麼想?”老太爺一雙洞觀世事的眼睛盯著楚歡,“你說他們該是跪地膜拜頭頂上那個修道的皇帝,期盼他長生不死,萬年長存,還是在心裡藏了一把刀,想著有朝一日要為自己的妻兒討還公道?”
楚歡嘆了口氣,道:“叔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西北人心裡都恨秦國。”
“他們未必知道什麼秦國不秦國,可是他們絕不希望還要承受那樣的災難。”老太爺緩緩道:“忽然有一天,來了一個人,念著老百姓,分土地,發種子,減賦稅,想著他們過上好日子,就是連那些被逼造反的土匪,也都歸鄉種田,於是他們心裡就有了盼頭,老百姓沒有大的野心,就想著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太太平平過日子,這個人帶著他們過好日子,你說他們心裡又是怎樣想?”
楚歡知道老太爺口中的這個人就是自己,苦笑道:“我以前也想過這樣的日子,所以也願意老百姓過這樣的日子。”
“對啊。”老太爺點頭道:“所以大夥兒都願意出力氣,心裡念著帶他們過好日子的人,可是如果有一天,這個人忽然說,他要聽從頭頂上那個修道皇帝的吩咐,要為那個修道的皇帝效忠,你又覺得老百姓心裡怎麼想?”不等楚歡說話,老太爺已經搖頭道:“得到的東西,誰都不想失去的。頭頂上的皇帝讓他們家破人亡,沒有半點恩惠施予他們,一提到那個皇帝,他們心裡先是害怕,然後是憤怒,當他們知道帶著他們過好日子的人竟然要聽那個皇帝的話,他們就覺得過好日子的希望破滅,於是連那個帶他們過好日子的人,也得不到他們的敬愛……!”說到這裡,頓了頓,靠坐在椅子上,盯著楚歡看了小片刻,才道:“等到了那個時候,只怕連你在西北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第一五四四章 天道
楚歡若有所思,此時蘇仲彥卻已經送上茶來,在太爺和楚歡中間放了一張茶案,放下剛剛泡好的茶,便立刻退了下去。
“楚督,其實你也明白,當初朝廷派你來西北,其真正的目的,也不過是希望找個人在西北搞平衡。”老太爺端起茶杯,拿起茶蓋,撩了撩茶末,吹了一口氣,品了一口,才繼續道:“朝廷當時也知道朱凌嶽在西北已經成了氣候,如果放任不管,整個西北,便將完全失去控制,成為獨立的王國。只是朝廷當時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