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停下後,不一會兒,刑部侍郎蘇禮在兩名護衛跟隨下,慢慢走過囚車旁,往山丘的長亭而去,過程中竟未看一眼車內眼神複雜的少年。
山丘上除了兩棵白樺,並無其他樹木,視野開闊,雜草隨風形成起伏的波浪。
亭子與官道相距不過兩百米遠,一條小道直通上去,很快蘇禮就進了那方古亭。
“下官拜見輔公!知輔公今日返京,特來相送!”黎統勳今日一身布衣。
口稱對方字號“輔公”而不是官職,表明了以友人的身份前來相送的意思,並未摻雜官場的成分。
蘇禮向來灑脫不拘,並未計較對方沒有親自前往拜會,叫自己這個上官到亭子裡見他的無禮行徑。
見雙方的護衛皆站立於亭子之外,給二人留足了獨處的空間,蘇禮反而爽朗笑道:
“老弟客氣,你我二人於堯州相聚數月,沒想到卻能有如此難捨之時!”
二人於堯州之前,交集不多,大淮朝廷從京都到州郡縣,有數萬名不同層級的官吏,這種情況實屬再正常不過的事。
能在一個地方為官,成為同僚,自然需要極大的緣分,蘇、黎二人無論從文才、謀略、實幹等各個方面,皆屬大淮出類拔萃的人物。
官場之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以利益為中心,角色在不斷的轉化和演進。
前一段時日,在剿滅太上山叛軍的時候,二人為了共同的目標或者說利益結成同盟,
剿滅叛賊後,兩人不得不顧及各自立場問題,這就是人性的複雜之處。
見蘇禮的話說得有些帶刺,隱隱有劃清界限的味道,卻又十分應景,黎統勳不禁感嘆和佩服,笑著說道:
“輔公胸懷大智慧之人,將來必是大淮柱石,你我同僚一場,此時各奔東西,下官還是來送一程的好,免得日後同殿為臣失了情分!”
黎統勳這話很直白,絲毫沒有隱藏的味道。
兩人雖然立場不同,以黎統勳目前的宦海之路,過得幾年調入京都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變動。
正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被黎統勳把握得透透的。
“統勳老弟謬讚了!你比我更高明一層,蹲在暗處的才是智者,不像老夫拿一把老骨頭去衝鋒陷陣,
明明中了你的圈套,最後還不得不在此與你談情義綿綿,實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蘇禮也毫不忌諱的說著內心的話。
“輔公此言令統勳十分不安!
自堯州有幸與輔公成為同僚,統勳對輔公為人向來敬重,輔公盡心賑濟災民,霹靂手段清剿太行山叛賊,
在此過程之中,統勳時時不離左右,潛心輔助。
再後來,北晉餘黨的案子卷宗都搬上了輔公的馬車,所有的事情都有據可查,
統勳絕不會無端針對自己的上官,也不至於如此愚蠢,所以輔公這圈套一說,實在是不敢當!”
黎統勳語氣和語速平緩,淡淡的解釋著。
蘇禮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笑意,正色道:
“統勳的才智蘇某十分佩服,對火候的把握更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至於狠戾方面老朽就更是望塵莫及了!
如今再來探究北晉餘黨案有沒有統勳的影子,已經毫無意義!
有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你有你的難處,我有我的堅持,我尊崇的是皇上和天下蒼生,
而你尊崇的是利益和權衡,如若為了少數人的私怨,就要搭上無辜百姓的命,你我於心何忍!”
黎統勳看著眼前這位年過半百的長者,此時彷彿將自己的內心看得一絲不掛,不免有些心驚。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抵就是眼前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