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些東西是誰搞出來的?根本分不清,只要是我們的,它們便叫好,只要是它們的,它們便大罵,可這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我們和這些人,全是些老頑固,站在這兒不走了,其他人當然不會回頭,這和它們有什麼關係呢?更好了,不過是種遊戲,只要開心就好,何必管這麼多呢?可它們呢?遲早要輪到他們啊,誰也躲不過去,我們的價值在消亡,我們的意義在崩塌,我們的精神毫無作用,我們的理想簡直是些空話,到了這時候了,是的,就在現在,我們該做什麼?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好,它們遠遠勝過我們了,在我們的領域,在與我們無關的領域,在一切領域內,它們都會勝過我們,取代我們,年輕人會把老傢伙推進深坑裡,這是種規律,可我總要為自己掉幾滴眼淚,還有人會安慰自己,還有些剩下的地方沒被佔去,它們總會安慰自己,可這有什麼用呢?到了這時候了,連它們自己也不敢這樣說了,我們曾經為了真理奔跑在無數條坑坑窪窪的小路上,現在我們為了自己的尊嚴刻意站在真理的對立面,現在的我們是過去的自己的宿敵,我的這雙手,曾為了美而旋轉翻湧,現在只為了與眾不同而活著了,可我能怎麼做呢?只能這樣,我只能這樣了,只要隨心所欲,便一定要掉進它們的影子裡,我是個老傢伙,是個老人,我老了,我盼著自己快些老,我不想看到自己曾敬愛過的事物在它們手裡瓦解了,我知道,它們沒犯什麼錯,是的,依舊沒人犯錯,這是種進步,這是種進步,我們該把那些東西放下,榮譽、情感、精神、夢想,沒什麼價值,我們創造不出什麼了,只要我們不去想這些事,那便過得很順暢,我們應當和那些人一樣,它們不是敵人,它們是工具,它們沒搶佔走我們的意義,它們替我們分擔了意義,它們絕對沒摧毀我們的價值,它們為我們增添了新的價值,它們沒攪碎我們的夢,它們是我們身子下面的床鋪,它們是僕人,是工具,我們躺在家裡,這不就是我們曾幻想過的嗎?什麼都不必做,躺在家裡就好,沒有廚師了,我們能享受到更可口的美食,沒有司機了,誰想看到一張飄在座位前面的臉龐呢?沒有快遞員和服務生,我們不必和人打交道,這很安閒,沒有那些手握權杖的人了,沒人會騎在我們頭上,我們生活得很美滿,我們有數不清的娛樂活動,沒有那些惹人厭的作家了,我們不必忍受它們的胡思亂想和古怪的個人口味,我們迎來了為我們量身定做的作品,每個人都有一本,全為我們出力,只為我們服務,沒有那些可笑的音樂家了,我們能聽到最適合我們的音樂,我們耳朵的忠實奴僕,當然,還有美術家、雕塑家、哲學家,這些走錯了路的職業,沒什麼用的人,沒什麼用的我,還有它們的父母,它們的父母總要老去的,孩子的腦袋會越過父母的肩膀,即使那是它們的親生父母,什麼都不會剩下來,這是段毫無意義的時期,站在遙遠又無盡頭的未來來看,一段短暫又可悲的時期,我們自以為把握住了真理,只有我們能看到的東西,我們老了,我老了,年輕人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臉,一張如此蒼老的臉,這蒼老能給人帶來笑聲,還有些角落裡的嘆息,這樣沒什麼用的老傢伙,這樣可憐的老傢伙,我一生都在和自己搏鬥,到了現在,它們比我做得更好,它們比我更適合做我自己,這時候,我還有什麼用呢?我唯一的用處是我的身份,別人賦予我的身份,和我沒什麼關係的身份,我唯一的用處就是這張蒼老的臉和衰弱的身軀,還有纏在我身上的時間的痕跡,人們會可憐我,為我流淚,僅此而已,我是種消費品,我的苦難是人們的消費品,這就是我的優越性和獨特性了,我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可憐,可悲,僅此而已,這就是我了,這就是我,總是該這樣做,這是種進步,這當然是種進步,徹底的滅亡是種長足的進步。”
老人走向那座高鐘樓,遠比它高大的高鐘樓,這座鐘樓即將升空,飛入浩瀚又迷濛的天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