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彼此彼此,有彼便有此,既要了解對方,一人一問方顯公平。”
“這個自然。”
“問則必答,不得隱瞞。”
“犯規者……”垂眸看著攙住的手,雲渡笑道,“打手心。”
宿嶼沒說話,只輕微發出柔和的一聲笑氣。
雲渡也不客氣,開口先問:“公子年紀聽著尚輕,身量來看並不像幼時帶病長成之人,所以,您的病……是何故引起?”
“吃藥導致。”宿嶼果斷。
“吃錯藥?”雲渡盯著他。
“那是另一個問題。該我了。”透過白紗窄窄的縫隙,宿嶼靜靜盯著瑩雪般潤澤的一片面膚。
她也正看著他,一粒明淨的眸恬雅幽婉,看他時眸海仿映萬千星辰,美得幽深。
他卻始終用手輕抵唇瓣,不時淺咳兩聲。
隔著全籠罩的半透的紗布,他不太能完整地看清她。
只能透過簾子縫選擇性地去看想看的一處。
風把簾隙撩再開些,可見她一張鵝蛋模樣的臉兒俊秀流暢;說著話這會兒,她氣血見盈,原本蒼白的薄唇漸漸浮上淡淡緋紅,似欲綻嬌花;一雙聯絹柳眉描得又挑又彎,英氣中透著股西域舞姬的風格;寬大的毛乎乎的風帽之下,她的如玄緞一樣烏黑的秀髮自左肩垂瀉而下,掩入厚實的風裘,黑白分明。
較平時迥然。
等他說話時,她一直微勾著丹霞顏色的唇,神色靜靜的,雪白的容顏裹在雪白的狐裘下,素雅的身影融在銀白的山巒間,簡直像極了淡墨描摹的美人畫兒。
出神許久,宿嶼問:“在我身邊這些年,你總是安安靜靜的,每一件事都做的很仔細,對宮中每個人也很耐性,大家看著你,都覺得你很嫻雅溫順。”
“即便你行我特令,常會到各司處討教技藝,也認真的去學,可深究一些,到底不難看出你態度之淡然,一點也不急於求成,好像這世間萬物於你並無熱烈誘惑。”
“歸根了說,你看似什麼都學得快,什麼也做得好,卻總有一種世事與己無關的冷漠,所以……你能告訴我,你在為什麼而活,為誰而活嗎?”
雲渡看不見他說話時神色的落寞悽楚,聞言只是一蒙,怔怔地“啊”了聲。
為什麼而活?
為誰而活?!
話尾這個問題來得好突然,像一把刀子晃晃然搖擺頭頂,最後猛然落下,直插要害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此刻的她像極一個窮寇,被公子一鞭子就抽上了。
猝不及防!
眼前突然浮現出蘇誡當年親筆:
御史雲公觸怒天威,獲罪受決,在京雲氏及至親驚聞噩訊,聯名上疏聖案,抵死以為雲公索還公道,皇上殺心未平,短短三日便處決雲、池兩門上千性命,其中包括池衛尉卿及衛尉卿夫人。
池胤年幼在押,尚安,卻因……天子覬覦池氏嬌女容色,欲以胞弟挾制而納,已下文書海捕,不日便至琅琊。慕慕見信速逃,世兄力微,拼死唯可保池胤一人,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
此情無終,往生來續。
毋悲。
珍重。
毋返。
切切。
多深重的情義呀,比墨還濃稠。
薄薄信紙攥揉她掌中,任手心遠源源不止的冷汗層層浸溼,捻成碎屑。
眼淚充斥在脹痛的眼眶,一滴也不許落下。
她不能哭——池家以武立世,扛的是衛民衛國的責任,國君昏庸暴政,濫殺無辜,這國要衰便隨它去衰,她無所謂,可是血脈相連的弟弟和日夜思念的心上人,無論如何她也要與他們共同面對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