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4年8月7日)
兩個月過去了。可是波歷的疼痛感一波一波地襲來,再也沒有停息的時候。
他感覺,萬痛之源在於心臟。他一開始就是心痛,痛不欲生那種。然後這種痛散到了全身,每一根骨頭縫裡,好像每一滴血流過都會引發疼痛。這是說,每一滴從心臟流過的血,都會把疼痛帶到身體的其它部位。他記得有癌症晚期病人說過,那種痛已經完全無法制止。
他不願意並且禁止自己回憶那個夜晚,他在記載裡本來也想省略掉的那個夜晚,即6月24日,23日那個晚上的下集。有一段時間,他都不敢躺到床上去,躺上床也睡不著。這種睡不著的狀態延續了至少有一個月。也就是說,他至少有一個月沒有睡著過。
那天晚上,也就是在阿爾貝特和施圖姆這兩位區長離開那個菜餚飄香的房間後,他們就被那些彪形大漢抬了起來,抬出了房間。任何掙扎都是不可能的。因為在大漢們兩人一個把他們抬起來的時候,他的感覺是被裹了燒麥了。大家知道,一般的比喻是被裹成了粽子,但是他們身上有一樣東西在包裹之外,那就是腦袋。也就是說,腦袋以下的身體完全被類似於膠帶紙那樣的東西嚴嚴實實地纏住了。他們的腦子都是清醒的,他聽見娜拉說,不要哭,他聽見若雪說,我不會哭的。海浪說: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波歷說:每一個還能活下去的人都要記住這一天。
他感覺到了海風的盤旋,還有海鷗的盤旋。有幾隻海鳥甚至向他撲來,有一隻甚至停在了他的頭上,被他一聲大喝驚走了。他曾經參加過沿海捕魚的旅遊活動,當漁民把漁網拉出水面的時候,無數的海島就嘰嘰喳喳地叫著聚集攏來。看來,一旦人被固定起來,會發出跟魚一樣的那種充滿誘惑力的腥味。
波歷被扔到了一輛小車的後面,抬他的兩個人甚至是喊著一二三把他扔上去的,就像是扔一麻袋的穀物。娜拉他們顯然被扔到了其它車上。還挺有氣派的,頭等艙的意思,每人一個車廂,他想。
車後面的門關上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也不是沒有聲音,海鳥們仍然在車的周圍盤旋著以及嘰嘰喳喳地叫著。
他的腦子是空白的。也許為了填補腦子裡的空白,他乾脆唱起歌來:這是我們的鬥爭。
他一直不承認他是五音不全的,可是他幾乎從來就不唱歌。可是他唱了起來,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唱了起來。
手挽著手走向明天,唱到這句時,他的聲音變得深厚了。原因當然是有了五音全得多的和聲,海浪的聲音加入了進來。
燦爛的陽光在迎接我們。唱到這句時,和聲裡有了優美,因為兩個女聲也加入了進來。
他聞到了許多人的腳步聲,還有呼吸聲。顯然,許多人走到了院子裡。可是一開始的時候,只有腳步聲,沒有人說話。這裡說“聞到”,是因為他在聽到之前先是聞到了的。
也不是完全沒有人說話,說話的人有著粗啞的嗓子,他喊著:都走開了,走開!腳步聲和呼吸遠去了,停留在較遠的地方。
然後他聽到了地面移動的聲音,不是汽車在移動,而是地面在移動。
在他感覺自己和汽車一起在下沉的時候,他聽到了哭聲,許多女人的哭聲。他心裡叫著:再見了晚亭!因為他聞出了她的啜泣。
海鳥的叫喊聲沒有了,汽車在它自己的回聲裡行駛著,往下,前行,再往上,盤旋著向上。他想到了雲吳老師,想到了他和若雪跟隨著載著他的汽車行駛的那個晚上。
那是一個月光明媚的夜晚。
這也是一個月光明媚的夜晚。
月光直接照在了他的臉上。因為他這輛車的後車門被開啟了。
有人叫喊著:第一個執行那個男的。他聽到有人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