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是的。我聞到了人間的味道。你拉著我的手,或者我的衣服,我走在前面。
她說:人間的味道?
他說:或者說人的味道。我聞到了化學品的味道,洗浴液和洗髮劑,還有人體的味道。
她沒有說怎麼她就聞不到他說的這些味道呢。她知道他的特異功能他的超人嗅覺的。
他在前,她在後,他們慢慢地向前走去。他相信他是不會碰壁的,因為有人間的味道指引著他。他甚至越走越快。
然後他們又停了下來,是他的腦袋讓他停下來的。他不是故意讓她在後面抱住他的,只是他不得不忽然地停下來。
他說他的腦袋讓他停下來,不是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什麼,而是他忽然碰到了什麼。簡單地說,他的頭頂撞到天花板了,即撞到了頭頂上的石頭。
然後她說:有光線。我看到光線了。
他也看到了。他也興奮起來。
她說:前面應該有出口了。
他說:把頭低下來走,扶著我的腰。
他摸著頭頂上的石頭向前走去。
他們接近了光線。
那光線是橫的豎的幾道,是一個格子,柵欄狀的,是人世間的那種。
有水從那柵欄狀的格子裡不停地流下來。
他們也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在那柵欄格子上面。
這時候,他已經不得不完整地彎下腰來。
她說:怎麼辦?
他說:等一等。
上面說話的聲音消失了。
他說:我試試。
他抓住頭頂上的柵欄格子,使勁地往上推去。誰知道那格子柵欄那麼不經推,一下子就飛了出去。上面傳來一片驚呼聲。是女人的驚呼聲。
已經容不得他思考和猶豫了。他扒著那個方形洞口邊緣,一下子就跳了出去。
燈光明亮。燈火通明。白花花的一片。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他的感覺了。也許他的感覺有點亂。
說白花花的一片,但完全不是當初看見無數帶魚蛇在他們面前立起的感覺,不過說實在的,真的有點像。
這裡有流水,很多的流水,從這個房間四面高處牆邊和低處地面的蓮蓬頭裡噴射出來。他看見的是一片逃亡的身體,女人的身體。他看見的是她們的背後,赤裸的身體的背後,她們顯然是被地下飛起的鐵片和飛出的男人嚇著了,她們擠在了門口,往門外逃跑。只有一個女孩子,也許是裡面膽子最大的那個,回頭看了一眼,也跟著跑了出去。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捂著眼睛幹什麼?沒人了。別裝了。還不快走。
這個女人當然就是是若雪。
她說著就向那個門走去,他跟著她走了過去。
然後他拉住了她。他說:我們不能這樣走出去。
她愣在了那裡,看看他,他看著她,也看著他自己。他說:我們先衝一下。臭死了。我鼻子裡全是屍臭。我們這樣走出去,馬上就把所有的狗都引來了。
他說的還僅僅是與嗅覺相關的事情。視覺領域的事情就不用他說了。一切都展現在房間裡明亮的燈光下。
她的身上和他的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不是衣服,那完全是碎布片。她的雨靴已經不見了,他的雨靴也只剩下了右腳的半隻,而且這半隻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洞。她的臉上和身上、他的身上(當然他看不到他的臉)雖然已經沒有了血跡,經過那麼多水流的輪番洗禮,血跡是沒有了,但整個是傷痕累累。他的腿上有幾個凹進去的洞,有兩個特別大特別深,顯然是帶魚蛇咬出來的。臀部還有兩個大的洞。那是疼痛告訴他的。
他們走到放著熱水的蓮蓬頭下,以最快的速度沖洗著自己,還用了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