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爸爸是幹什麼的?
她說:是大學教授。教哲學的。許多人稱他為當代恩特思。
我很驚訝:教哲學?當代恩特思?我聽說過啊。他的姓名是個格曼姓名,他叫托馬斯.麥牙。是他嗎?
她說:對的,是他,你知道他?
我說:聽說過。很有名的。可他是個白人。
我發現我失口了。我絕沒有歧視任何人的意思。我從來就認為全世界各民族各膚色的人都有聰明美麗高尚的人,當然也都有不聰明不美麗不高尚的人,完全不因民族或種族而有別,只是因人而異。
可納絲林毫不在意。她說:是白人啊,我媽媽也是白人,他們都是從格曼來的第一代移民。所以他們才會生出一個白雪公主啊。
她在行走和說話的過程裡第四次轉過頭來(不好意思,我喜歡數數),我看到她油黑髮亮的臉上油黑髮亮的眼睛裡閃出油黑髮亮的光來。
她這第二次提到白雪公主,給我的感覺跟我第一次聽到完全不一樣了。
難道,她有色盲?她竟然不知道她自己的長相?即使沒有鏡子,可是自己的身體、手和腳總是看得到的。
可是出於良好的家庭教養,畢竟我的父母都是教師,我沒有在這個方面深挖下去。我甚至轉移了話題。
還不等我把話題轉移好,實際上我只開了個頭,一道門在兩邊貼腳線發光的過道的盡頭裂了開來。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道樓梯。向上的。
我真想跟這位黑面板的白雪公主多聊聊,可是,那話怎麼說的來著?再好的晚宴也有吃完的時候。
我們來到了地面上,一棟大樓的底層。
她敲了敲一扇門。她是脫下手套,用素手去敲門的。
我驚訝地發現,我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手。她到我的極簡空間來送飯,永遠是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全身穿著白色的酒店服務員那樣的制服,兩手戴著白色的手套。
我沒有時間去思考問題,因為那道門已經開了。
納絲林再次給我鞠了個躬。
房間裡沒有聲音。
我站在門框裡,眼前是一個寬敞的辦公室。房間裡有一張大辦公桌,一張老闆轉椅。
沒有人。老闆轉椅卻在微微地轉動著。
我想問納絲林這裡的人呢,可是納絲林只是注視著那個微微轉動著的轉椅。好象在等待那裡轉出什麼來。
還真是的。一個腦袋從桌子後面冒了出來。一個碩大的腦袋,一個幾乎全部被毛髮覆蓋了的腦袋,客觀地說,是那鬍子特別的濃密,眉毛也特別的粗壯。
這個植被茂盛的腦袋發出了聲音:歡迎你,波歷!他把一枝圓珠筆放到桌上,看來他剛才正在把這支掉到地上去的筆揀起來。
這個聲音的發出讓人發笑,那聲音真的象是從叢林裡出來的,我幾乎看不見那張開的嘴,只看到應該是嘴的部位的那一帶鬍子在抖動,時不時地露出一些玉米來。我說玉米,不是就著漢華古代形容美人時說的那個玉米牙的意思,我說的是一種黃色的玉米。從色調上論,他的牙齒屬於相當黃色那一類。
他說:認識一下,我叫阿爾貝特,是這個區的負責人。
阿爾貝特,這是個中東的名字。我想。這個人真的也象是中東的人。中等個子,比較粗壯,但也不算胖到畸形的地步。只是夠胖的。
我說:哪個區?
他哈哈一笑,他笑起來,鬍子波動的幅度可以用麥浪滾滾來形容,這裡我說的麥浪是說的形象,而不是就顏色而言,他說:年輕人,思維敏捷。
他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菸斗,沒見他拿打火機或者火柴點火,而是直接在菸嘴那裡撮了一口,吐出一大團霧氣來。我聞到的是一種菠蘿的香味。完全沒有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