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元年1月22日)
在我終於離開鯨魚背,我仰望著的不再是藍色的天空而是白色的屋頂時,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提問了:下一位是誰?
有人在我面前舉起手來。就在我面前。
我的問話顯然是多餘的。
我認得她。我當然是認得她的。
她叫汪若雪。
我對她的最後的記憶都是模糊的。那只是她靠著A座的椅背和舷窗之間的夾角沉睡的樣子。連那也是模糊的。出於焦距的原因。也就是說,我的眼睛的焦距定在了近處,她雖不那麼遠,但比近處還是遠了些。
近處是海浪的後腦勺。坐在我和若雪之間的b座上的海浪拿後腦勺對著我,他的腦袋的前部也就是額頭抵著前排座椅的後背。他拿後腦勺對著我,也就是說他的臉是對著睡著了的若雪的。
我想,海浪可能正睜著眼睛看著若雪,也許他也睡著了,是看著看著睡著的。那樣的話,他的夢裡一定是有若雪的。
我站起來離開這排座位的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海浪的後腦勺和若雪的前額。不可能意識到的。
現在想來,其實海浪是很適合若雪的。無論是年齡,性格,還是相貌。那麼不遺餘力不管不顧上天入地追一個女孩子的男生,我見過的這個海浪得排第一。假如有追女孩大賽的話,他排第二沒人能排第一。至少在努力的程度上。
可是有的人或者說許多人跟我相反,偏偏把焦距對在遠處,對著幾乎要消失隨時會消失的地平線,而對最近的也許是最合適的人物事則視而不見。
她對海浪視而不見,卻仍然不遺餘力地追著我。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追一個只是看上去象個好人的大叔。是的,我是一個有妻有小對妻小一心一意不能心分兩頭不允許自己這麼做的大叔。可她,直到飛機上,直到她睡著後的時間,甚至在她睡著後的夢裡(我看見她的嘴在蠕動),還在不管不顧地叫著程哥哥。
我相信那只是一種慣性。在申城的時候,在所裡的時候,她形成了一種慣性。其實她或許就是想要體驗那種慣性的成功。要的就是刺激。
假以時日,我相信海浪會走進她的心裡。我不知道在飛機上最後的瞬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在他們被迷醉而失去意識之前,如果他們曾經四目相對,如此近距離對焦,焦距應該是聯動於心的。假以時日。
可是他們將有什麼樣的時日呢?他們還有時日嗎?
我寬慰地想著那些把人抬走的擔架,那些之前戴著防毒面具的人。這樣的回想竟然讓我感到寬慰。是的。因為這樣的場景讓我有理由相信她活著,他們都活著。若雪,海浪,羅教授,雲教授,徐教授,還有很多我在奧曼那最後的日子裡重複地見過、從而在我的回憶裡變得親切起來的同鄉加同行,前輩加兄弟姐妹。
令人討厭的氣味。香過了頭就讓人討厭。
可是有必要嗎?他們吃完那頓機上餐食後,沒多久就都入睡了。只剩下我醒著。我想起來了,我也許是唯一拒絕吃食的人,先後一女一男兩個人過來勸的進餐都被我拒絕了。應該說第一個被拒絕了,第二個雖然收下了但最後被我倒到茶水間垃圾桶裡去了。
如果飯裡就有名堂,為什麼還要施放那種帶藥水味的空氣呢?是為了對付象我這樣沒有吃飯的少數人嗎?還是為了讓大家最後能夠舒適地無痛苦地死在大海里?
令人討厭的氣味。
這回我是故意的,我故意猛地坐起來。
她哇了一聲,跌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我說:對不起。
我知道,我這下有點狠了。我應該是撞在了她的鼻子上。我甚至第一次看到那個男測量員那從來不知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