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t>
他低頭不語,眉心漸漸蹙了起來。
頌銀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擔心容實的計劃能不能順利實行。他曾經單獨面稟皇帝,因著養心殿似乎有內鬼,怕行動洩漏,連陸潤都不知情。他們這些人,說穿了都是依附皇帝而生的,主子健朗,他們的日子就穩定踏實。主子要是有了好歹,重新投靠別人,又得費好一頓周折。誰也不願意動盪,誰也不需要“富貴險中求”,想安逸,然而沒有這樣的運氣。江山易主、社稷更替,永遠大浪淘沙,淘剩下的才有命活著。
陸潤半晌不語,隔了會兒又云開霧散了,含笑道:“我原想你和容大人成了事,我在宮裡呆不住了,放出去,還有個去處。這會子沒了指望,多可惜。”
真要是這個年紀出宮,以他的頭腦斷不需要依靠誰,他這麼說不過是打趣罷了。頌銀有些傷感,勉強笑道:“沒有他,不還有我嘛,你上佟家,有我呆的地方,就有你一片遮頭的瓦當。”
他的笑容溫厚柔軟,低聲說:“我沒想到,走到這步還能結交你這樣的朋友。我是個百無一用的閹人,活著只為給人當牛做馬。”
他的自知之明讓人感到揪心,頌銀道:“你別這麼說,在我眼裡你和容實他們一樣,是靠得住的人。我遇到坎坷的時候你伸手拽了我一把,那份恩情我永遠記在心上。”
她就是這樣的脾氣,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若真要等價交換,她上回救他一命,足以抵消他在皇帝面前的幾句美言了。可是人活著,總有錯綜複雜的交集和往來,有一才有二,換來他透露皇帝的病情,讓他們有了防備,不至於被打個措手不及。
在養心殿逗留了會兒回內務府,找見阿瑪,把皇帝的病勢說了,述明斟酌起來,“龍體病情一直對外隱瞞,太醫院連病檔都沒建,咱們這會兒突然置壽衣、壽材……皇上才剛而立之年,早了點,怕惹人懷疑。”
惹人懷疑也一定得辦,說不準是什麼時候的事兒,萬一急用拿不出來,到時候太后抖起威風來,免不得吃掛落兒。頌銀琢磨了下道:“景山腳下的冰窖廠有一溜圍房空著,把那兒隔出來,匠作處的人進去打造,誰也不會知道。這種御用的東西,光上漆就得八十一道,照著陸潤的意思,只怕捱不過這一冬,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述明聽了道好,“那這就打發人去籌備,用什麼木材,上什麼金漆,都得好好挑選。”說著轉出去叫佐領,“上回川貴進貢的那批金絲楠裡,有兩塊上千年的好料,你這就去,挑出來裝車,回頭要用。”
佐領應個嗻,匆匆辦去了。述明進屋問:“你上景祺閣了?郭主兒怎麼樣?”
“身強體健的,好得很呢。”她收拾桌上的冊子,把散落的零碎捋進抽屜裡。如意雲頭鎖搭一拉開,就看見那個安放葫蘆活計的盒子,她頓了下,垂手描畫輪廓,心裡悵然,準備好的東西沒能送出去,以後也不知有沒有機會了。想起那塊同心玉,摘下來收進了盒子裡,有種和以往告別的感覺。她嘆息著,把抽屜關了起來,“她說要她額涅和舅母進宮,我想也好,產房裡人多,要是個阿哥,沒人敢動手腳。阿瑪,陸潤說皇上有打算,只要阿哥一落地,即刻就立密詔,容學士少不得又是顧命大臣,這麼一來也算柳暗花明吧?”
述明一哂,“明個屁,一尺三寸的皇帝誰來抱?郭貴人?那主兒傻得五穀不分,抬舉不了。給皇后?皇后身上罪行還沒赦呢,到時候太后出來說句話,小皇帝落到慈寧宮,最後是醃鹹菜的好佐料。”
頌銀卻不這麼想,形勢的確嚴峻,但阿哥只要能登極,就說明那時候豫親王已經完蛋了,太后再厲害也是沒牙的老虎,幾個輔政大臣就能解決她。
她畢竟還存著希望,想探一探阿瑪的口風,便道:“我回來的路上遇見容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