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焦糊的味道迅速劃過鼻尖,又夾雜著幾分稻米的香氣。紙在蠟燭上燃燒的噼啪聲裡,楊承只盯著火焰泛藍的焰心,耳尖猶在微微發顫。
卸磨殺驢,鳥盡弓藏,從來也不過如此。天下不滿當是天下的事,自古哪有臣子弒君的道理?楊承如是想著,眉目中的苦楚卻不像是被蠟燭燃燒的灰煙所燻。
可是先皇后一家百餘口何時料想過這輩子不能血濺沙場、馬革裹屍,更要揹負通敵叛國的罵名?
可是先慈入土難為安,還要靠著所謂君王念先皇后母家有開邦建國之功勳,才勉強未曾被從皇陵裡邊兒挖出來,曝屍荒野。
失去依仗還受寵的嫡長子,在誰眼中能不是一個活靶子呢?或許皇帝早些年也有過勵精圖治,只是人至暮年,求長生、求久權,哪裡還會顧及其他?
“夜深了,便少做些白日夢。”自從那隻貓兒不在,小時候的楊承還不懂事,又養過一隻鸚鵡,如今憑空裡有人接話,恍惚間倒叫楊承以為自己回到了叔伯一家還能偶爾來宮裡看看自己的時候……
只是那隻鸚鵡沒出三年也死了。楊承的生死尚由皇帝一人定奪,又何況是個口不擇言的畜牲家禽?
來人不是試探就是示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道理從來應驗,有人主動找上楊承倒也不稀奇。
屋中的蠟燭熄了,楊承大敞開殿門,是何態度也已然明瞭——寒風灌進來的瞬間,楊承便只盼望著明日不至於害了風寒,誤了去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戲碼。
“咣噹!”手裡的物件兒滑落在地的時候,裴鳴月才意識到自己這兩日的魂不守舍。
曾經是回家,後來是裴家,再如今又成了師弟,人生在世,似乎永遠沒有能夠徹徹底底放下一切,只做自己的可能。
能掐會算也不是神仙,裴鳴月能確定淵唳雲和自家師弟的關係,還要靠後者自己神色裡露出的異樣……這一切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幹涉?
干涉過,福兮禍之所倚,無以崎嶇,怎能見成長?不干涉,裴鳴月只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內心。
斂起衣衫蹲下身去,裴鳴月把手中的鋸攥得更緊了些,沉下肩膀,對準提前用墨斗畫好的線,有節奏的發力。
早被磨得同明鏡一般的鋸,映照著裴鳴月的身影,藉著窗戶外的光,把人影全數落在另一側的牆上……
“如鏡照水。”
不得不說,裴鳴月的琴音自然非同一般,穩固腎水便滋養了腦髓,也就自然定了心魂。
“我又哪裡得的來一句‘朗月是心懷’?天上明月,地上庸人,苟活罷了!”心如明鏡對於旁人,可能是譭譽參半的一句話,是七竅玲瓏心,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在淵唳雲這裡,就只剩下逃避不了的身世與因緣——那書上無錯,淵唳雲如今的模樣愈發的像是晏亭鶴了!
是智是愚,是貴是賤,人總是怕死的。淵唳雲明白:這天子腳下的洛陽城,當真不是一處好地方。
更何況自己這愈來愈像晏亭鶴的容貌,在這名譽京城的華表樓中,怎說是不顯眼?只怕自上至下,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
遠山連綿,就算是翻過去,尚與落淵莊隔著千里路,淵唳雲最是無心回到生身阿耶身邊,給兩個人討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