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郝磊。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生理學意義上的父母給我起了這樣充滿惡意的名字,每一次有人叫我的名字,都彷彿在說“好累”。
好累,好累,郝磊,好累。
人的軀體明明那麼脆弱,只需要一場病痛就能輕易折斷,就像我的父母,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死於不知名的疾病。
那天,我坐在床頭,冷眼看著女人枯黃的臉,看著最後一絲生機從她的身體離開,我的心情就像一旁的心電圖一樣平穩。
我不知道她得了什麼病,但我知道,她是累死的。
她和她的丈夫一樣都是公司的底層員工,每天只有兩個去處——房子和公司。
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就是休產假的時候,公司為了保證有足夠的牛馬驅使,鼓勵生育,讓她帶薪休假。
她似乎說過,那是她最開心的幾天。
但我從未見過她的笑。
我誕生後,她和她的丈夫就將我交給了家政機器人照顧,我童年就是與冰冷的機器人相伴的。
我的記憶是灰色的,模糊的,一如我這兩個便宜父母的臉。
最先累死的是她的丈夫。
他死的前幾天,那個擺放在家中最高處,從不讓我碰的盒子空了,然後就一直空著,之後,他就死了。
死於各種併發症。
幸運的是,他是死在自己的工位上的,有補貼。
就像我冷漠的注視著女人的死亡一樣,女人也淡漠的看著被運送到家的男人的屍體。
但當女人看到賬戶上多出來的數字時,她的眼睛卻亮了。
她想笑的,我仰頭看著女人想。
但她看到了我,看到了男人的屍體,她的嘴角僵住了,然後落下淚來。
女人抱住我哭了。
她大哭一場,嘴裡不停地咒罵著,罵公司,罵聯邦,罵社會,罵她早死的男人。
我知道,這兩個人沒什麼感情,但在公司,結婚生子可以算業績,還可以帶薪休產假,於是同在一家公司的兩人結婚了。
她說她好累啊,說她在公司甚至不敢有半句怨言,說她不知道以後怎麼辦,她說了很多,我就一直聽,一直聽。
我想,多麼可笑,她無法將自己的痛苦訴之於口,就只能將情緒宣洩在我的名字上。
後來,她把曾經植入在她丈夫腦子裡的晶片取出來,植入到我的腦袋裡。
女人用狂熱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她在望子成龍,希望我可以把她拉出深淵。
之後,我終於知道那個盒子裡裝的是什麼了,是神經興奮劑。
顱內晶片可以顯著提高人的工作效率,但同時也會極大加重大腦負擔,各類晶片植入的越多,大腦越不堪重負。
所以,為了保證工作一直在狀態,就需要神經興奮劑。
作為公司員工,她可以在公司低價購買一部分,但不夠,遠遠不夠。
公司競爭激烈,沒有人不想往上爬,沒有人不想獲得更多的業績,晶片植入越來越多,興奮劑需求越來越大。
工作一樣,學習也一樣。
不夠,遠遠不夠。
我看著盒子裡越來越少的興奮劑想。
我是幸運的,我繼承了便宜爹的晶片,又有便宜媽給我提供公司的高效興奮劑。
公司的興奮劑低價份額用光了,只能原價買,原價買不起就到黑市買,黑市的效果差副作用大,但便宜。
在這個世界,體力勞動被機器人替代,腦力資源成為了人為數不多的優勢,而和腦力資源掛鉤的興奮劑同樣也是稀缺資源。
我靠著這一切考上了大學,但大學天價的學費以及所需的資源像一座山一樣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