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馬,迎著初升的旭日,微微眯縫起眼睛:“跟我說說這次出征的經過吧。”
曲舜也下了馬,與他並肩而坐,低聲說起這些天的行軍路程和交戰經過。從離開啟郡,到哲爾古,再到遭遇白毛風,一一說了一遍,到最後,聲音都有些沙啞起來。
“哈丹庫侖地勢險要,我們連夜從烏蘇裡雪山山脊繞了過去,雖然是突襲,也遭遇了十分激烈的反擊,”曲舜緩了緩,低聲道,“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北涼的鬼影輕騎,他們人數雖然不多,但是極擅騎射,損傷了我軍不少將士。”
百里霂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他:“能從那場風雪中迅速抽身,集結人馬兩日內突襲哈丹庫侖,即使是我在當時,也未必能做到,”他說到這,微微露出笑意,攬過曲舜的後頸,“不愧是我的曲舜。”
曲舜低下臉,耳朵已經發紅了:“末將所做的都是依照將軍原先的指令……”
“你在戰場上的殺伐決斷,難道也是我所指派的?”百里霂迫使他抬起頭面對著自己,“不要總活在我的名聲之下,你在軍事上的才能不亞於我,或許有天更勝過我。”
曲舜連連擺手:“不不,末將永遠都是將軍的屬下,只求能跟在將軍馬後,我就知足了。”
百里霂看著他因為臉頰瘦削而更加黑亮的瞳仁,突然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將他緊緊抱住,兩人的鐵甲撞在一起發出鏗然的聲響:“說什麼跟在別人馬後,應該像今天這樣,相隔千里,並肩作戰!”
曲舜愣了愣,才伸手回抱住了他,用力地點了點頭。耳邊卻忽然傳來男人的一聲嘆息:“曲舜,你這一去,瘦了好多。”
曲舜一怔,慢慢縮回胳膊,抬頭看了百里霂一眼,低聲道:“將軍也清減了。”
百里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過了一會,又道:“連日來行軍輾轉,昨夜又廝殺了一整夜,現在困了罷?”他看著曲舜眼角的倦色,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甲,“小睡一會,拔營之前我再叫醒你。”
“不,我……”曲舜驚訝地看了他拍過的肩甲一眼,又回頭向紮營的方向看了看,“我不累……”
身後是兩匹高大的駿馬,錯開站著,垂著脖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腳下的草根。
“慌什麼,這裡沒有人。”男人似笑非笑的,伸手將他的頭按到自己肩上,聲音略低下去,像是呢喃似的貼著他的頭頂說道,“睡吧,我也有些累了。”
皮質的寬闊肩甲最初很涼,但被臉頰的熱度熨著,也就慢慢地溫暖了起來,連日來的奔波殺戮漸漸淡去,四周安靜得幾乎只能聽見綿長的呼吸聲。累積的睏倦終於湧了上來,曲舜沒有再多說什麼,舒展開微皺的眉心,漸漸地睡著了。
這是初冬的北涼原難得的一個安靜晴好的清晨,遠處起伏的山丘上大片金黃的枯草像一領華美的大氅,縫隙間隱藏著白雪的痕跡,在初升的朝陽下熠熠生輝。
百里霂睜開微閉的眼睛,看著沉睡在自己肩上的年輕人的面容,眉眼間依稀還有些初見時的稚氣,他最終移開了視線,看向湛藍的天邊,眸子愈發的深邃起來。
即使後來很多年過去,他仍會夢到那個清晨,曲舜安靜地靠在他肩上,陽光灑落在他的唇角上,鬢邊散著一縷未挽起的發。
第13章
這場被後世稱為芒野之戰的戰役歷時不過兩月,卻無疑是百年內北涼與中原交戰中損失最慘重的一次,也給了江河日下的北涼王族一記幾乎致命的打擊。
捷報連夜被送往了都城建墨。
而在大軍回靈州城的當夜,素來不與人應酬的大將軍設了浩大的慶功宴,原本冷清的將軍府也難得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了起來。
一入廳堂就能聞見滿室的酒香,武將們大都不拘束,被四下裡的炭爐一烤,便都解了外袍划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