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梨摟過餘漾的腰,心底泛出一陣苦意,「好瘦。」
餘漾將手覆在卞梨環在她腰上的那隻手上,笑了笑,「我等著你把我養肥。」
劇組開車前往拍攝點。卞梨牽著餘漾縮排開足了暖氣的保姆車裡,她脫下大衣,覆在兩人腿上。天色漸漸黑下,蕭瑟的夜風吹得路兩旁的樹葉婆娑響,黑影浮動,無端端有些悽然和恐怖。
司機小劉問了聲:「餘老師,這個溫度可以麼?」
「可以。風力稍微調低些。」拂來的暖風吹得人昏昏欲睡,餘漾已經連續拍了三個白天戲了,累的不行。
晚上還去加練天鵝舞,請了來自於赫哲族的老師,將傳統的天鵝舞做了改編,在四三拍形成的柔美、輕盈、含蓄的舞蹈添入了野性、瘋狂和兇狠,陷於虛幻中的掙扎。
每一次舞蹈之後都會帶來一場大汗淋漓的虛脫,每一寸肌肉都被用力拉伸出一個優雅、狂野的弧度,爆發性的雀躍、旋轉像是點燃了生命的火炬吶喊呼喚。
除去這場夜戲,電影便只剩下三場戲了,大概能在一週內完成收尾工作。
卞梨把餘漾的腦袋扶在自己的肩上,「睡會兒吧。」
餘漾沒有拒絕,安心閉上眼假寐,實際在腦海中翻來覆去研磨這一場的臺詞、動作和尤然的心理變化。
假髮捎帶的劣質香味燻得卞梨欲嘔,可她只繃著一張蒼白的小臉,牢牢環著餘漾的柔韌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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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地下車的時候,外景基本已佈置完全,半人高的蘆葦叢晃晃蕩盪,瞧得人心底發怵。
餘漾已經入戲,此刻的她便是尤然。一個本該蓬勃向上的年輕人卻患上了瘋狂的臆想症。
她是夜裡起舞的黑天鵝、遊蕩的邪惡鬼魅。
少年跪坐在稠密的蘆葦叢中,他狂熱、痴迷的眼神中彷彿聚齊了獵獵的篝火,他沉醉地晃著腦袋,看著那如水月色下、飄搖蘆葦叢後、池塘邊那道輕輕起舞的白衣身影上。
沒有燈光、沒有音樂、沒有掌聲。可尤然卻無比自由,她的靈魂飄在天上,沉浮於自己臆造的美好夢境之中,她用盡全力的跳躍、抬腿、旋轉,頭顱高傲仰起,眼神不屑,彷彿萬物都臣服在她的白裙之下。
餘漾襯衣的一角被風吹得泛起,露出薄而勁實的馬甲線,她眼睛半闔,在飄落的細雨中完成了最後一個動作,而後沉沉喘氣,朝一片蘆葦叢『觀眾』鞠躬。
少年一個屁股蹲摔在泥地裡——他以為對方發現了自己,慌不擇路騎上丁零噹啷響的破腳踏車選擇逃跑。
在一段崎嶇的小路上面歪歪扭扭地行進著,終於一個矮坡讓他摔進了旁邊的草垛裡,他瘋狂地大笑,又抱著頭痛哭。
卞梨目光沉寂,注視著兩人的表演。
『尤然』從土坡上走下,緩緩沉入蘆葦叢旁沉靜的池塘中,黑色的頭髮此時變得順滑、像水草一般在黑沉的水中散開,水漸漸埋過了她的肩、她蒼白的紅唇、她的額心。
卞梨下意識屏住呼吸。水埋沒了餘漾的發頂。
被冷淡燈光照到的水面上吐出來一串細密的泡泡,繼而重歸平靜。卞梨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卻被丁寅攔下。
他也憋著氣,「……再等一等。」
螢幕上一片死氣沉沉的昏黑。
再等一等。
大概三十秒之後,就在卞梨快要不顧丁寅阻攔沖至池塘前時,那顆揪緊了在場每個人心跳、脈搏的腦袋忽然從水中鑽了出來。
餘漾仰著頭看夜空,夜雨變大,水珠從高空墜落,滴進漆黑的眼瞳中、微啟的唇間。
『尤然』的眼神彷彿洗盡世間鉛塵,那對純黑的眼眸剔透又漂亮,彷彿兩顆純粹的寶石。
「可以了。」丁寅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