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抵吳淞口,照例要停下來等領港的上船再引導駛入黃浦江。往常,只要半小時就行了,
這一回,不知何故,等了老半天船還是不動,好不心焦。大約鵠候了四、五個小時,總算起
錨了,當碼頭在望而不即的時候,船又停下來,這又是為了什麼?
黃浦江,應該算是淪陷區,已在日軍佔領下,西岸一排碼頭,其中一部份屬於「租界地」;
東岸漫天塵囂,那就是工廠林立的浦東。日本軍用小汽艇不時在江面上穿梭來往,雖然明曉
得他們還不便明目張膽的上船劫持旅客,而過去也不曾發生過類似事件,可是總不免令人見
了極感僧恨。
輪機作響,船身擺動,要靠岸了。我從餐廳中的大玻璃窗裡朝岸上仔細尋覓,果然望見
上次由天津同船護送我到上海的那位熱心朋友胡三爺他又來了。他高大的身量,在人叢人真
如鶴立雞群一般,我一眼看到他,無形中就憑添了幾多安全感。可是他怎麼會來的呢?再定
神一看,站在胡三爺旁邊的一位,那分明不就是內人嗎?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誰通知他們的?
噢,我明白了:想是「香港區」方面輾轉通知了「上海區」,而「上海區」卻沒人認識我,
所以才知照駐上海總督察毛萬裡兄,可是萬裡兄礙於風聲太緊,不便在大庭廣眾間拋頭露面,
則最好莫過於轉告內人;而內人對於我的突如其來,實在莫明所以,一時之間更不知所措,
情急智生所以就拖了胡三爺一起來,這不僅可以壯壯膽量,如果有了什麼事,大小還能替她
拿個主意。如所料不差,胡三爺待我獨厚,自然是義不容辭了。
我剛一腳踏上陸地,就領略到兩種迥然不同的表態:胡三爺永荃兄是握著我的手不停的
搖擺,滿臉堆笑以示歡迎;內人卻面色深沉的連忙湊過來低聲告訴我說:「亢子、因子他們
常來,你不能回家。」我一聽就會意了,雖然有話想問,還是等一會兒再說吧。
永荃兄也許看出來了,他拉著我往外走,我們一起上了預先備妥的車子,先開到卡爾登
公寓大廈胡公館,落個腳,有什麼事,等我對於現狀多少有點瞭解後,再作打算。
寫到這裡,要插一段解說,才能交代明白。剛才在碼頭上內人所提到的「亢子和因子」,
他倆是王天木兄的兩位千金,王亢子又名蟬紅,是大小姐,王因子又名蟬綠,是老二,單從
名字看,這兩位小姐已經不尋常了。他們姊妹倆只相差一歲,當時不是十八九,便是十七八。
在民國二十三年天木兄判刑坐牢、二十四年筆者違紀守法時,不知道根據那一條,家屬亦連
帶受過,內人和王家姊妹也都關在一起,正因為他們共過一場患難,也就很自然的結為至好,
好得連輩份都不分了,說起來也真好笑,平時,我管天木兄叫大哥,可是他兩姊妹卻管內人
叫「小姐姐」,這不是很有意思嗎?這一次他們在上海重逢,走動走動,彼此一敘舊誼,也
是情理之常。只可惜我們這個「行當」與眾不同,不知有多少情份與友誼都被沖淡和澆薄了!
二十五年底,西安事變後天木兄獲釋,亢子、因子重獲自由,他們暫時住在南京,不知
是偶然呢?還是有意的撮合,亢子和因子姊妹二人前後都和戴公子藏宜交過朋友,甚且戴王
兩家有即將結為秦晉之說。其所以沒有成為事實的原因,恐怕並不在於小一輩的感情上的變
化,多半還是受了政治氣候的影響。
至於王魯翹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