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所有妃嬪都站起身抿頭抻衣裳,臉上含著笑,盼望著她們大家的主子。
頤行不敢抬眼直瞧,只管盯著自己的腳尖。餘光看見司禮太監魚貫從門上進來,其後出現個身穿明黃色緞繡金龍夾袍的身影,那是九五至尊的輝煌,一重重燈火後,彷彿駕著雲靄的太陽般金光耀眼。
這會兒頤行腦子裡倒空空了,想起那個被廢到外八廟去的侄女,不免有點惆悵。要不然現在領頭接駕的是皇后啊,沒有這番變故,自己正躺在涼風榻上吃甜碗呢,何必站在這裡當戳腳子。事情的起因都打皇帝身上來,她那大哥哥就算貪墨,又何必讓皇后連坐。出嫁了不就是宇文家的人了嗎,最後竟還整了一出與孃家同罪,天家的氣量可一點兒也不大。
反正這皇帝不是個好東西,頤行堅定地想。明晃晃的黃色從她眼前經過時,她愈發垂低了眼睫,忽然對自己立誓要當皇貴妃的偉大志向產生了懷疑。
妃嬪們面見皇帝自然是歡喜的,她們從宴桌後出列,齊齊跪地向上磕頭,「皇上大喜,恭祝皇上福壽綿長,萬壽無疆。」
正大光明殿裡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嬪妃們滿頭珠翠,領上壓著燕尾,從高處看下去一個個後腦勺齊整而滑稽。
皇帝轉過身,提袍向皇太后叩拜,「兒子的喜日子,是額涅受難的日子。兒子不敢忘記額涅的不易,給皇額涅磕頭,願天保佑聖母日升月恆,萬年長壽吉祥。」
這偌大的殿宇裡鴉雀無聲,滿世界都迴蕩著皇帝的嗓音,趴在地上的頤行聽著那語氣聲調,奇異地覺得有點熟悉。
皇太后忙起身,將皇帝攙了起來,笑道:「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孝心。快坐下吧,她們等了半天了,要給你賀壽呢。」一面向下吩咐,「你們也起來吧,好容易你們主子來了,大家一處說說笑笑,給你們主子助興。」
眾妃嬪齊聲應是,由邊上宮女攙扶起來,頤行也麻溜站起身,預備著時候一到,往宴桌上運菜。
直到這時候,她才趁亂往上首的地屏寶座上瞄了一眼,她站的地方恰是皇帝斜對過,看不見全臉,但那側臉的模樣,就已經夠她咂摸一陣子了。
多年前那個站在牆根兒亂撒尿的小小子兒,就是他?長遠不見,原來長那麼大了!
白淨依然是她記憶中的白淨,甚至拿善常在的腦袋來對比,一個是剝殼荔枝,另一個是沒褪皮的荸薺。至於說話的聲氣兒,比之十年前當然有改變,中氣足了,有帝王威儀了,但溫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不知道他雷霆手段的人,還真以為他是早前那個知道害臊的男孩子呢。
就是……說不出的古怪,十年前的記憶,能殘留得那麼鮮明嗎,頤行總覺得昨天見過他似的。可細想之下又不應該,人家是皇帝,自己連六宮的門檻都沒入呢,上哪兒見他去。
不過要是把那下半張臉遮擋起來……頤行只顧瞎琢磨。
冷不防上首一道視線向她投來,嚇得她舌根兒一麻,頓時什麼想頭都不敢有了。
大殿之上視線往來如箭矢,皇帝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六宮嬪妃敏銳的觀察,即便只是一個眼神。
萬歲爺瞧那位老姑奶奶了!眾人心頭「咯噔」一聲,各自都有各自的考量。
裕貴妃這時候發揮了定海神針的作用,笑著說:「大夥兒等了主子爺這半晌,太后也不曾正經進東西呢,依著奴才瞧,壽宴這就開了吧,主子先解解乏,再瞧瞧眾位妹妹給您預備的賀壽禮。」
皇帝是個內秀的人,大庭廣眾下絕不落人半點口實,視線短暫停留片刻,立即從老姑奶奶身上挪開了。也沒什麼話,只是微微頷首,裕貴妃便示意總管太監,可以上熱菜了。
劉全運站在大殿一角,揚起兩條胳膊雙手擊掌,殿外源源不絕的各色精美器皿運送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