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沒想到齊雲在軍中還有這番遭遇,倒是與離開建業前那一晚櫻紅跟她悄聲說的話對上了,只是那會兒在花閣之中,櫻紅避著齊雲說得簡短,她也沒想到原來齊雲還要頂著這樣的壓力。
可見這些糟粕的“習俗慣例”,不但壓迫那些秦樓楚館中的可憐女子,一樣也壓迫潔身自好的世間男子。
穆明珠淡淡問道:“所以上庸郡一戰後,那些將領服氣齊雲了嗎?”
林然一噎,道:“齊都督身先士卒,屢有奇謀,甚至救下了幾名將領的性命。上庸郡一戰過後,眾將領自然是服氣了。”
“那不就是了?”穆明珠淡聲道,看了一眼林然,溫和道:“你也是當初險些為寶華大長公主欺辱之人。彼時處境,類於那些被將領欺辱的女子。若那日馬場上,本殿沒有攔下寶華大長公主,而是與你口中那些依照‘慣例習俗’的將領一般,反而加入同樂——你當如何自處?”
她清楚這番話的嚴酷,因此有意把聲氣放得和緩了。
饒是如此,林然還是在聽懂的剎那,只覺好似一把生滿倒刺的鞭子甩在了自己臉上,一時面色漲紅,羞愧難言,連腳步都停下了。
穆明珠見狀,輕聲又道:“罪不在你。世上習以為常的事情太多了,尋常人在其中活著,又有幾人會停下來思考對錯?你從前是不曾想過的緣故,既然如今想明白了,以後當不至於再糊里糊塗。”
林然滿面羞愧,他從來沒有把自己跟那些被軍中將領玩弄的女人聯絡在一起過。在他看來,那些秦樓楚館之中的女子,都是一個個面目模糊的影子。從來客人付了金銀,便可入內享受溫柔。代代如此,人人如此,誰都不曾覺得哪裡不對。她們是文人騷客筆下的靈感來源,是千百年傳頌詩篇中模糊紅豔的影子。誰會去在意影子的感受?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可是他林然,是險些就遭受這些的人,怎麼也能如此淡漠冷酷?從來如此,習以為常之事,未必就是對的。
穆明珠緩緩走在松柏下,等林然想明白趕上來。
片刻過後,林然果然快步追上來,低沉道:“從前是末將想左了。軍中風氣向來如此,卻未必是對的……”
“軍中風氣也不是向來如此。”穆明珠淡聲道:“若在太祖盛年之時,精銳軍隊之中,哪一個敢公然嫖妓?體力都荒廢在情事上,戰場上還上得了馬、拉得開弓嗎?戰場上刀槍無言,毫釐之差,便是生死之隔。國家軍隊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為什麼要好的甲冑,好的戰馬,好的兵刃?不就是為了提高生的可能麼?哪個精銳軍隊,會任由士卒如此放縱?這都是自世宗數次北伐失敗以來,大周士卒銳氣挫敗,漸漸荒廢了……此等風氣一日不改,我朝便一日難敵梁國。”
北伐一直是林然的夙願。
“殿下所言極是。”林然深沉思索著,道:“軍中風氣是要整改。”
穆明珠看他一眼,又道:“怎麼整改,你下去想一想。倒也不必一上來就動大的地方,就從這雍州做起便是。”
“是。”
差事全都派下去之後,穆明珠身邊的人都立時忙得團團轉。
這許多大忙人之中,卻唯獨掉下了一個閒人,那就是靜玉。
原本還有翠鴿陪他說說話,可是如今連翠鴿都被借調到柳監理手下清查戶籍人口去了,靜玉更是落了單。
忽然之間,靜玉發現自己成了一個無用的人。他固然不會算經、不能領兵,一旦不能到穆明珠近旁,更是連伺候人的本事都施展不出來了。
如此過了三五日,靜玉每日能做的事情,無非是在外院徘徊,偶爾在行宮的湖邊對影自憐,叫人簡直要懷疑他要追隨舊友阿香去了。
櫻紅其間撞見了一次,便稍微留了心。
這日穆明珠翹腳在書房中,看過柳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