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卻仍側坐望向江面,低聲又道:“陳立、趙洋已送入建業,但囚徒狡詐,再經審訊時,未必不會翻供。”
有他在的時候,以他的手段,自然能拷問出真相——或者說是穆明珠需要的真相。
但若是旁人來審,卻未必有同樣的效果。
穆明珠徑直道:“你欲往何處去?”
齊雲喉頭微動,終於轉眸看向她,沉聲道:“臣要北上長安鎮。”
穆明珠既覺出乎意料,又覺情理之中。
因她前世所知,母皇本就有意栽培齊雲往北府軍中效力,但前世因齊雲殘了腿,才不得已重用了齊雲的叔父齊堅——母皇原本用齊堅,只是過渡性的,根本是為了給齊雲鋪路。今生揪出了黑刀衛中的內鬼蔡攀,齊雲雖然左腿仍是受了傷,但卻不至殘疾,也算是保住了這條左腿,那麼按照母皇原本的計劃,齊雲自然還是要往北府軍中去了。現下大梁犯邊,皇甫老將軍方死,朝廷正是缺將才之時,母皇命齊雲北上正是絕佳時機。
只是穆明珠本以為,齊雲離開會在陪她入建業城之後。
此時她尚未回到建業,齊雲便要離去,經了一夜同生共死、孤島獨處,這早於預期的離別,好似盛宴半途便散、唱曲未至高潮即止,叫人頓生惆悵、乃至於魂牽夢縈。
穆明珠默了一默,淡聲笑問道:“母皇幾時給都督下的御令?”
在她想來,自然是母皇下了密詔給齊雲,只是齊雲事先不曾告訴
她。
齊雲抬眸看她一眼,黑眸中藏著千般情緒。
他沉聲道:“非是陛下詔令,此乃臣之所請。”
也就是說不是皇帝下令要他即刻北上,而是在皇帝下令之前,齊雲主動懇請的。
而這一切,穆明珠到這一刻才知曉。
穆明珠盯著他,壓著莫名的怒氣,輕笑道:“都督這便要走?”
齊雲垂下睫毛,輕而堅定道:“是。”
穆明珠目光從他垂落的睫毛一路向下,最終落在他襤褸的褲腿上——他左腿的黑色褲管,昨夜已經被她劃破,現下給他以牛筋繩重新紮起來,遮蓋起裡面燒傷的皮肉。
她終是沒能完全壓制這怒氣,冷笑譏誚道:“齊都督要拖著這樣一條傷腿,千里獨行,北上禦敵嗎?”
在她冷厲的目光與譏誚的攻擊下,少年沒有絲毫辯解,只垂落的長睫毛輕輕一顫,雙唇一瞬抿緊,像是準備好了——再多的羞辱,他都會默默承受下來。
穆明珠清楚她走的這條路,要能忍,要夠狠,要權衡利弊,衝眼前的少年發洩怒氣,顯然與這些原則相悖。
只是她乃是活生生的人,豈能全無情緒?
一瞬的怒氣外露過後,穆明珠深深吸氣,伸手去握案上放涼了的薑湯,目光仍落在少年面上,口中道:“揚州諸事,母皇若有密詔來問,都督當不至於多言吧?”
此言一出,穆明珠便知自己問錯了。
只見原本沉默隱忍的少年,聞言垂落的睫毛立時掀起來,一雙黑嗔嗔的眸中再藏不住濃濃的情緒,竟有幾分受傷之意。
他很快又垂下眼睛去,低聲緩慢道:“殿下放心,臣不會。”
穆明珠看得分明,去握湯碗的手在半空中一僵。
她冷靜下來,啜飲了一口冷掉的薑湯,和緩了聲氣兒,低聲道:“大梁騎兵犯邊,已破長安鎮,卻不會止步於長安鎮。一旦他們經梁州拿下漢中,經奉節便可南渡長江,屆時咱們失了長江天險,更是難以禦敵。你與蕭淵、林然等人一般年紀,有壯志保家衛國,乃是大周之幸。”她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面子話,稍微沖淡了冷硬的氣氛,見齊雲垂首不語,她情知自己應該說幾句體貼關切的話,譬如送別蕭
淵時的叮囑,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