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家哭天搶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兢兢業業為廠裡貢獻了二十年,到頭來還是被拋棄了。
「這可怎麼有臉活下去啊!」江衛國上吊未遂,脖子裡留了一圈淤痕。
這已經要了他的命了,難道讓他們兩口子像譚平兩口子那樣去擺地攤嗎?那都是外地人幹的活,本地人去做小販,說出去把祖宗八輩的臉都丟盡了!
「四十歲的人了,除了進工廠我們還能幹什麼?以後我們吃什麼?路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啊!本來還要給你攢錢,這下連自己都要養不活了!」
江路這一年多以來,第一次回家,迎來的就是這樣的哀嚎與眼淚。一年未見,父親就老了,母親也也老了,他們衰敗的臉上第一次顯現出憂傷,這是他平生從未預見過的父母的無助與無望。
江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翻了好幾個抽屜,想找些錢給父母拿過去。也許手裡攥著些錢,心裡能踏實些。
張松今天回來得倒早,衣服和頭髮都有些凌亂。
他們兩個同幾年前都不太一樣了,江路的頭髮越理越短,臉比之前瘦了些,越發顯得成熟能幹了。張松則蓄起頭髮,不再天天頂著個小流氓似的寸頭,也不再整日穿著花襯衣和牛仔褲,而是像個小老闆似的穿起了西裝,看起來穩重了許多。
只是今天他回來時,髮型亂了,衣服也皺巴著,江路最近對他這副模樣很熟悉了,微微一怔,「又打架了?」
張松沒有說話,逕自坐下來對著茶壺嘴往嘴裡倒茶。
江路忙給他拿了個杯子,並隨口問道:「咱家的錢放哪裡了?我給我爸媽拿點兒過去——」
他的話不知哪裡說錯了,張松忽然暴怒地站起身,將杯子重重擲到地上,「你他媽很有錢嗎?操!是!你現在可是領工資的人了!」
江路驚恐地看著他。
張松的飯館被人砸了,已經不是第一次。江路對此一無所知,就如對張松這段時間帶回家的那些傷一樣。
張松這個角色突然變成一個壞脾氣的人,卻無人敢提出質疑。
緊張而壓抑的戲份在王序時而喜怒無常、時而心不在焉的指導下進行著,別人沒有太大感觸,凌笳樂和沈戈則有切身體會——導演的標準降低了。
拍攝進度快到不可思議,馮姒、田老師夫婦、各路群演,在劇組來了又走,終於迎來劇本的最後幾頁——反目。
再之後的情節,就只存在於王序的腦子裡,而不在任何人的劇本上了。
第100章 盼頭
王序永遠都不會承認他在三件事上做錯了。
第一件,是他因為和張明松置氣而去了趙勇的舞會,因為他不知道人能那麼壞;
第二件,是他從未在張明松面前提過他父親,也從未解釋過自己在趙勇那裡經歷了什麼,因為他認為這些事不說,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第三件,是他陪母親去廠裡跟幾百個下崗工人一起「討說法」時,碰到陪副市長過來安撫群眾的趙勇。趙勇找他單獨說了幾句話,他敷衍著、寒暄著,十分客氣。
他想做孝子,不想做孽子,他始終認為這沒有什麼不對。
那段時間明明很煎熬,卻又過得飛快。
張松的飯館總被人尋釁滋事,開不下去了,只好拱手讓人,轉頭與以前的工友合夥去外地跑買賣去了。
江衛國和徐燕回到廠裡繼續上班了,職位比之前還清閒,工資卻是漲了一大截。兩人恢復了往日的自在與尊嚴,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江路偶爾可以回家了,江衛國和徐燕不再提他性向的事,桌上也恢復了三副碗筷的溫馨景象。
梁勇在江路的單位門口堵到他,從那輛招搖的奧迪200裡探出臉,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小路,請你吃飯!」